绅士吟唱蔷薇之歌 第4章 第 4 章

在“你是谁”脱口而出的一刹那，卡洛斯就感到了后悔。下一刻，他故意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了然的表情：“你就是伊扎特管家说的，那位新来的马车夫？”

摘下帽子的男人五官锐利，嘴角更是不友好地耸拉着。他虽然穿着浅色的衬衫和双排扣短外套，但是，这身过于紧绷的衣服并不适合他。

“是的。很荣幸为您服务，卡洛斯少爷。”马车夫做了一个并不合格的弯腰礼，看得出来，这个人没受过正规的仆人训练，他的动作和语调全都显得轻佻和漫不经心。至于他的穿着，相信没有任何一个管家能在看了之后不严加斥责。

卡洛斯矜持地点了点头，在马车附近的草地上休息了一会儿。他的表情虽然维持着平静，内心却已经掀起了滔天的巨浪——科林斯特城堡的管家可不叫伊扎特，城堡更没有新上任的马车夫！

他是谁？他想干什么？

感受着背后如影随形像是监视的视线，卡洛斯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而当马车夫因为衣服拘束而将袖子捋起，露出粗壮的略带疤痕的手臂后，卡洛斯的心也随之沉入谷底。

休息的时间有些短暂，因为马车夫遗憾地告诉卡洛斯，下一个落脚点在20英里之外，他们不得不抓紧时间——如果让城堡的小主人露宿荒野，那将是他极大的罪过。

卡洛斯没有反对，只是提出想从行李里拿出自己的手套来。

“为什么？”马车夫不解地说，“您的手套明明干净整洁得像是棉花一样。哦，是的，我还从来没看过这么洁白美丽的手套。”

“只是提前做好更换的准备，”卡洛斯说，“洁白的东西往往最容易沾染尘埃，不是吗？”

对于贵族而言，白手套是身份的象征。除了用餐和睡觉的时间，他们能短暂地离开这些白色的精灵，其他任何时刻，失去它，几乎就和失去体面和生命一样可怕。

“可是，您的行李箱简直都长得一模一样，”马车夫拦住了卡洛斯走向行李架的脚步，刻意但不着痕迹，“我担心为了找出您的手套，我们会浪费很多不必要的时间。为什么不到下一个落脚点，再把那些小可爱找出来呢？”

卡洛斯像是被说服了：“你说得对。”他最后看了一眼他的行李箱，在马车夫警惕又庆幸的神色中，重新坐回了马车。

车轮再次扬起了尘土。

马车夫的确急着赶路，他挥鞭的速度显示着他的急迫。车内的卡洛斯，则以阳光刺眼为由，将窗帘拉上了。

对此，马车夫没有任何反对——这世上，还有谁能直接从奔驰的马车中消失呢？

卡洛斯感受着马车的震动，只觉得前方或许压根儿不是杜伊斯学校，而是其他的更可怕的地点。他没再犹豫，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午餐篮打开了。

感谢家庭教师，这位不苟言笑的女性为卡洛斯准备了许多用来打发时间的食物。也正是因为她的好心，这份礼物是直接送到卡洛斯手上的。但她不知道的是，午餐篮第二层的甜点，早已被其他东西替换了。

玻璃瓶碰撞的声音被车轮的颠簸声遮掩了，卡洛斯挑选了几样东西，摆弄了一会儿后，将午餐篮再次放好。等又过了一段时间后，他提出了想要进行下午茶的要求。

“下午茶？”马车夫发出一声怪叫，在卡洛斯皱眉之前，想起了自己身份的他立刻变得恭顺起来，“尊敬的先生，我们并没有多余的时间……”

“克莱曼蒂娜小姐嘱咐过我，这些食物必须在今天享用。”卡洛斯拿着午餐篮说，“我不想辜负那位女士的心意。”

“哦，辜负，”马车夫说，“您真是一位好心的小先生。但是……”

“但是她准备得多了些。”卡洛斯说。

马车夫努力掩藏的不耐烦变得有些惊讶：“什么？”

“我们不该辜负一位淑女的好意，不是吗？”卡洛斯说。

一如卡洛斯预料的那样，马车夫并不愿意在路上耽误时间，但如果是把食物分享给他，那么，这位从来没有品尝过贵族食物的人，则很乐意将下午茶的时间拖延得更长久些。

给贵族准备的食物多么美味啊，那香甜的小蛋糕，松软的面包，鲜甜可口的水果。哦，该死的上等人！该死的贵族！马车夫沦陷在美食的海洋里，哪里还记得一个仆人应该有的礼仪，哪里还能注意到，卡洛斯从始至终都没有触碰那些食物呢？

“感谢您的慷慨，这的确都是十分美味的食物。”满嘴食物残渣的马车夫兴致高昂地说，“您说得对，有些食物的确要在今天全部吃光。好几个蛋糕和面包都变味啦。”

卡洛斯握着的手一紧，表情如常：“是的，如果浪费掉真的是太可惜了，感谢有你的帮助。”

“您太客气了。”马车夫嚼着手中的面包，“我敢说，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可爱的贵族少爷了。哦，是的，最可爱的……”

马车夫吃得愉快，而卡洛斯的表情，则慢慢放松下来。他看着马车夫将最后的面包咽下，这个满足的成年人，神情已经变得迷糊起来。

“但可爱……有什么用呢？真可惜。是的，真可惜……”马车夫打了个饱嗝，晃晃悠悠地，在卡洛斯面前栽倒下去。

马车夫就这样倒下了，像未足月的婴儿那样呼呼大睡起来。

卡洛斯松开了紧握的双手——他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都有些发白了。没有任何的犹豫，少年用尽全力撑起马车夫，摇摇晃晃地走向了路边的大树。

过于沉重的成年人的身体，像是巨石压在尚未痊愈的少年身上。等卡洛斯将马车夫放倒在树边，他已分不清自己身上是热汗还是冷汗。

卡洛斯解下了捆绑行李的绳子，将马车夫牢牢绑在了树上。他捆缚的最后一个动作是那么的用力，以至于马车夫不适地挣扎了一下，好在，药物没有让他清醒过来。

确保绳子不会轻易被挣脱后，卡洛斯才终于有精力理清自己的状况了。

他先是为马车夫进行了细致的搜身，对方鼓鼓囊囊的腰部，竟然藏着一把生了锈的刀。将刀端详了片刻，卡洛斯把它扔到了一边，转而去查看自己的行李。

当本以为笨重的行李箱，却以微弱的力量就能搬下来后，卡洛斯咬紧了嘴唇，将所有的行李一一打开。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行李箱里几乎空无一物的模样后，卡洛斯依旧难受地闭上了眼睛。

别说那些代表贵族身份的饰品了，行李箱里就连一件衣物都没有。而卡洛斯唯一能掏出来的东西，是两节绳索。

那是为谁而准备的呢？

卡洛斯深吸一口气，将绳索绑在了马车夫的手腕和脚腕上。

或许是动作的不适和血液的凝滞，这让昏昏沉沉的马车夫睁开了眼睛。

在卡洛斯以为他要清醒的时候，对方又迷糊地闭上了眼，这样反复几次之后，终于，被捆的成年人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猛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马车夫先是看向自己的身体，接着，又去看自己的手脚，最后，他像恶狗一样凶狠的目光在看向卡洛斯的瞬间，忽然又带上了无辜的神色：“我尊敬的少爷，您这是在干什么？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卡洛斯的表情是平静的：“是西碧尔找你来的？”

马车夫的表情一顿：“您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卡洛斯点了点头：“是西碧尔。”

马车夫沉默了一瞬。

“她想干什么？把我卖了？还是……”卡洛斯拿出那把生了锈的刀，“她希望我从此从这个世界消失？”

“您在说什么可怕的话？西碧尔是谁？”马车夫仍旧一脸无辜的模样。但当他的脸被刀刃划破，鲜血滑落的刺痛感让他破口大骂起来。

那是十分肮脏的语言，魔女最可怕的诅咒都会在这些污秽面前败下阵来。而当马车夫发现无论他怎样谩骂，身前的少年都是处变不惊的模样后，他终于喘着气，不甘不愿地改为用眼神杀死对方。

“她的要求是什么？”卡洛斯继续问道，“为了让你做这件罪恶的事，她又允诺了你什么好处？”

“你怎么确定是一个女人？”恶意在马车夫的脸上汇聚着，“说不定，是伟大的唐纳德勋爵呢？”

卡洛斯手心一紧，但表情依旧未变：“你比我想象中还要了解科林斯特。”

“……谁知道呢。”马车夫说。

“但唐纳德·坎贝尔还不至于成为拉伊俄斯，”卡洛斯说，“而我，也从来不是俄狄浦斯。”

马车夫冷笑了一声，而当卡洛斯把刀移向他的另一边脸庞，他收敛了得意：“小心你的动作，小子。坏心情只会让人胡言乱语，但等我心情好了，或许我就会告诉你这个可怜鬼答案。”

这世上，只有傻瓜才会相信一个强盗的话。

卡洛斯没有去看马车夫，转而将身边午餐篮第二层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水合氯醛，”卡洛斯将无色液体的玻璃瓶握在手里，“是我刚才给你吃过的东西。”

马车夫眼神中带着疑惑。

“少量食用水合氯醛能让你有个好梦；过量地食用，它可以堵住你的呼吸，让你呼吸不畅直到心脏爆裂。”卡洛斯语气平静地说。

玻璃瓶几乎就要贴在马车夫的眼皮上。

“我讨厌自己的衣服被血弄脏。所以，你要试试这个吗？”少年瘦削的身体在此刻变得诡异，强烈的阳光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毫无波动的声线更像是来自死神的呼唤。

马车夫额头出现了冷汗，语气却依旧不甘示弱：“可笑的家伙，别以为几句话就能吓到我。你以为这把刀砍断过多少人的脖子？你这脆弱得像是树枝的脖子，你以为，我花多少力气能折断它？”

“你杀过人。”卡洛斯说，“这真的是太好了。否则，我还要担心上帝无法原谅我。”

眼看着玻璃瓶被打开，那些该死的液体逐渐靠近，卡洛斯的表情更是冷漠得可怕，马车夫终于大叫起来：“是那个西碧尔，是那个该死的女人！把这个东西拿开，我告诉你实话！”

卡洛斯没有收回手，那些无色的液体依旧在马车夫眼皮下晃动着。

生怕自己说得晚了，眼前这瓶致死的药剂就会喂到自己的嘴里，马车夫接下来可以说是知无不言。

西碧尔的确希望卡洛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为此，她给出了一百英镑的高价。对于一个亡命之徒来说，那是无法拒绝的诱惑。但西碧尔不知道的是，马车夫不仅想要那一百英镑，他还想把卡洛斯卖出去——这世上，多的是有龌龊爱好的有钱人，他们怎么会拒绝一个长相美丽的少年呢？而他，又为什么要拒绝更多的金钱呢？

只可惜，美丽的东西都是带刺的。

马车夫一边懊悔着自己的贪婪，另一边，却依旧不怀好意地继续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显然，只要给这个人机会，他绝对会不留余地地反扑。

卡洛斯想了想，在马车夫诧异的表情变为愤怒前，一手托着他的下巴，一手把水合氯醛全都灌入了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