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空仙尊的身影霎时出现在苍穹之上,阴影打在她脸上,看不清神情,但总归不是什么好脸色。
“吾对诸位几番忍耐,但诸位却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触及吾的底线,镜梦海岂容尔等放肆!”
她眉头一挑,三分不屑,七分不满:“退出镜梦海,不然,身死道消,不入轮回。”
成空这话也不知是对易隐仙尊说的,还是对那位妖修大能,或许并没有区别。
海妖愣了愣,尖锐的指甲划破空间,暗蓝色的光笼罩他:“成空,感谢多年款待,这恩情,我鸠止记住了。此次多有得罪,来日必登门道歉,再会!”
他要走,易隐自不会放过,伸手向前虚抓一掌,一道凌厉的掌风便拍向了鸠止。
成空似乎同鸠止有些交情,挥袖间便替鸠止挡下了这一击,她蹙了蹙眉,似是没有想到易隐的突然出手,心下有些怪异的开了口:“易隐仙尊,我镜梦海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若要寻仇,且去他处,莫要扰海面宁静。”
成空半眯着眼,细细的看了眼易隐,将她用带着试探的眼神扫过一遍后,她不易察觉的神情惊叹了一瞬,但她只是轻瞥了眼应无葬,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这个细微的动作被一直在观察的桑和看了个仔细。
应无葬注意到那道目光,抬眸便同成空对视上了。
成空只是不经意的看向他处,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易隐低着头,转瞬便消失在了原地。
桑和与应无葬相互看了眼,准备去追鸠止。
突破口都摆在眼前了,不去追才是傻子。
成空身后海水倒灌,逐渐形成一道漩涡,她指了指那漩涡,说:“两位若是信吾,可通过此阵追上鸠止。”
应无葬警惕心大起,他们同这位成空仙尊认识还不到半日,如此好心,莫非有诈?
他的担心是正常的,对于未知,还是抱有一定警惕为好。
成空也看出了他的顾虑,没有怪罪,反倒是叹了口气:“倒也不必对吾抱有警惕,吾只是在还一个末了的人情,无关其他。”
人情?他们同成空能有什么人情?如此想来,成空在初次见应无葬时便有些不对,她或许知道些什么。
应无葬又想起商烬那莫测的神情,或许是同一件事。
不过两位当世大能都支支吾吾的事,也不知是好是坏。
桑和反倒是毫不在意,他并不担心成空给他下套,没有必要。
“那便多谢成空仙尊了。”
应无葬对她行了一礼,随后便同桑和蹲入了那道法阵之中。
成空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悠悠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开了。
——阴极山。
神君相眉心跳了跳,抬眼望向极北边,万物映入眼帘,看到的是过去。
几万年前,一场往事。
看罢,她紧蹙眉头,站起身手掐一道替身符咒,留下一缕分神后便往邶忘川的方向去了。
这场因果,她便替她去了断罢。
离行似有所感,冥界发生了什么?
七劫大妖现世,不如去凑个热闹,顺便彻底……
她眼眸中暗流涌动如一片正处于漩涡的流水,深沉而波涛汹涌,蓦然涌现,恨意。
“赤元,这是属于你的好戏啊!”
易隐,赤元,离行。
恩怨情仇,何时了!
因果就在身前。
这桩因果真如表面,还是另有隐情?何人参与其中,又是谁人从始至终无心?
——邶忘川底,冥界阴阳界域海。
“鸠止,你放纵镜梦海水倒灌人界,致使人界洪灾,死伤无数,今日我要杀你,你可要为自己辩解!”
易隐神色愤怒,右手紧握不系舟剑,骨节微微泛白。
鸠止冷笑一声,他声音如幽灵,但却十分的悦耳:“那与本座何干?守护苍生那是你们这群自诩正义的仙族要做的,本座一介妖道,不是人人得而诛之,有什么义务阻止生灵涂炭。何况生死本就在天地一念之间,这世间无非就是如此,谁更强大,拥有的力量越多,谁就更有理罢了。”
他狠狠呸了一声,顿感晦气:“你们也是虚伪!还不如我妖族快意,不如我妖族坦荡!”
“这本就是因果,你身为大能,就要悟极大道,又何必插上这么一角,干涉此遭。天命有时,万物轮回罢了,生死乃世间常事!”
易隐不赞同的皱眉,她辩解:“正是因为是大能,才要尽所能。力量的本质是为了守护,我之道即苍生!正邪也不在力量之差,天命又如何,要是天要我死,那我要破开这无解的天命!”
最后一句,她像是对自己说的,因此眼中的光越发的明亮。
鸠止眼神晦暗,嘴角勾起一个讽刺弧度:“你之道与本座何干。本座只知道强者为正义,只有强者,才有话语权!”
他曾经生活在一个乱世之中,真合末,战火弥漫,天火太烫,灼烧着满腔热血的少年,他就如千千万万的妖族一般,没了家,失了少年心。
亲眼看着族群被那些强者大能奴役,他无能为力,只能尽可能的收着气息不被发现,他懦弱,是个懦夫!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他怕被发现,怕族人黯淡的双眼,怕那阵绝望感,更不敢面对生与死的交织。
强者“审判”弱者,弱者即蝼蚁,蝼蚁的生死不重要,在乱世之中最不值钱的就是命。
他是任人宰割的蝼蚁,是在狼群之中的小羔羊,是俎上鱼!
那时鸠止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间只有强者才有话语权,才能执掌命运!没有力量你屁都不是。
妖族开始衰败,表面的假象像是大厦将倾前最后的辉煌,奢靡而令人如痴如醉。他们的双眼被蒙蔽,自愿被蒙蔽,他们的装睡,自己心知肚明。
为何真合时代最后辉煌的是鬼族?因为死的人太多了,天地万族的征战不休,世间的鬼气大涨,清浊二气的极度不平衡,鬼族因此变得强大。
鸠止什么也不信,他只信他这一身的力量,只有力量才可以让他午夜梦回时安心两分。
梦中的深渊,他不断告诉自己他已经是大能,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任人宰割的蝼蚁,但噩梦依旧散不去。
童年的那些笑脸,怎么转瞬就化作了虚无?一朝在九天,一朝堕深渊。
他之道,即力量本身。
他要力量,这还不够!不够!!!
怨气在他周身大涨,阴阳界域海的久久不离去的怨魂聚集在了一起。
身在冥界冥帝殿的赤元猛地睁开了眼,阴阳界域海……
她不多停留,撕开空间便出现在了海域。
这番动静自然引来了三界中大能的注目,有人选择在旁做个看客,有人决定插手这场因果,有人要坐收渔翁之利。
“放肆!”
赤元仅仅只是道出这二字,阴阳界域海的浪花便要翻转再跌,怨魂被压下。
可鸠止是何许人也?他注定不会再是蝼蚁,笛音起,往事忆。
他没有操控这些怨魂的能力,只是他的怨气引来了这群怨魂罢了。
他是鲛人,他最擅长的还是用摄人心魄的笛音侵入对方识海引出心魔执念,总之就是对敌人产生精神攻击。
易隐跟赤元也不是吃素的,可惜今日这笛音,恰恰就是她们的弱点,因果临!
——往事。
“抱歉……”
赤元是个既冷漠又高傲的人,她是在何种情形下才会道出这两个字。
离行,或者唤之“念”,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胸口的长剑,心头血憋在喉咙里。
“赤元,你我……”
念毫不顾忌的用手抓住了那把剑,利刃穿透手掌的痛感远不及背叛之痛。
鲜血不断渗出,滴答滴答的落入大地。
静,过于寂静。
念缓了口气才续道:“所谓挚友,为何……”
她像是不怕疼般又接近几分,剑刃捣鼓血肉发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念很怕痛的,平时摔了一下都要大叫半天,何况此时穿心之痛?她算是明白了人忍耐的极限,原来,当初也不是那么痛呀。
赤元没有后退,生来的骄傲不允许她后退,即日起她便是一界至尊,岂能朝无名小辈低头!
赤元其实也是无奈之举,易隐……易隐的魂魄……
易隐……
这个名字,这个人,带走了她过多的心绪。
念盯着赤元的眼睛,见她不说话,顿时心如死灰,像是一朝被打入九重炼狱。
念万分悲痛化作咬牙切齿,她在尽可能的忍住那股钻心的疼痛,牙齿打颤,她就咬着牙不发声。眼泪止不住,她就一遍遍告诉自己面前人的丑恶嘴脸不值得她流泪。
良久,似乎是到了一个阶段,赤元抽出剑,又是一阵无法忍受的痛,这股痛跟方才比简直就像是大巫见小巫。这次念再也忍不住大叫,她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去,是什么呢?她不知道,也没有意志去思索。
她只知道好疼,好疼,有没有人……赤元这个狠心的、恶毒的、杀千刀的,她想遍了毕生所有知晓的恶言恶语,一起放在了赤元身上,而赤元,在一个时辰前还是她亲密无间的挚友。
易隐……易隐是谁?
这个名字经常被赤元念叨,每次赤元提起这个名字冷漠但神情上都会镀上一层光。
就在几天前,她问起这个名字,赤元还带着调侃的语气说改天介绍她们认识。
念隐隐猜到了这场“决裂”的究极原因定然同这位素未谋面的“好友”有关。
凭什么……因为她,我就要这么痛……
心魔开始萌芽,执念因此滋生。
易隐,难不成是……
念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对,是凡界!
易隐……仙尊啊。
那她比不过,她只是后天境罢了。
“赤元……你拿到想要的了,你……我恨你!!恨你!永远……永远!”
她狼狈的留下这句话,拖着重伤的身体,不顾冥界怨气的反噬,径直穿过了结界,然后昏倒在那里。
她没有看赤元一眼,也不会再看她一眼。
雨滂沱,她昏倒在雨中,无人知晓,无人替她撑上一把伞,没有,他们,那些强者,甚至没有给一个眼神。
偶尔路过几个人,对她身上的怨气避之不及,甚至是厌恶。
念迷迷糊糊间,有股力量将她托起,她当时就在想,好温暖啊,是谁救了她?不管,喜欢那阵温暖,喜欢那个包容怀抱,那些绝望都在温暖中被淡化,好像只要这个人在,她就再也不会感到绝望。
……可惜这段难忘又珍贵的回忆在又一次的轮回中因为拯救而忘记。
你拯救了过去的我,我便拼上一切,救赎你那绝望不公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