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往事君不识,吾生此般无生死。
神君相踏着风,自那暗香迷迭是梅林中走出,她一身灰白,衣袍扬起,掀起雪色三分,看着风尘仆仆。
她恢复了名号,于太古覆灭之时。
远处的云雾相叠,隐隐可见那座仙山的面貌,遥不可及却又让人觉得就在眼前。
暗蓝色的光闪过,神君相消失在了原地,可风未散,它自往生而来,有痕生悲喜,无痕是爱恨。
“前辈既来,何必遮遮掩掩,且让在下好好招待一番呐!”
离行的声音中带着懒散,更多的是凌厉,听着倒是颇有敌意,但又让人觉得像是揶揄,总之情感过于复杂。
温和中带锋芒,冷冽中不失礼节。
神君相微微抬头,眼中的光比千万年前更盛,她不愤怒,也不失望:“离行。”
阴极殿中离行猛地睁眼,一道蓝色的光在她眼眸中闪现,她压低眉眼,神情冰冷而郑重。
下一瞬,破裂虚空而去。
苍穹,位极众生之巅,足以俯瞰世间。
离行今日着藏蓝色的古袍,金线穿袍边,显得高贵而神秘,她足见轻点,站于阴极山门的牌匾之上,风刮来,衣袍翻飞,遮天蔽日。
神君相曾无数次设想过她同离行的再见,梦里的镜花水月,梦中的潸然泪下,都不如此刻,宏大、难忘。
离行眯了眯眼,似乎是在审视,冷漠至极。
神君相依旧的温和,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吹拂世间一切,抚平了伤痛。
“阁下贸然来访,恕在下有失远迎。但不巧,今日阴极山闭客,请回吧。”
离行看着那人的眼,心下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那股刚升起的杀意荡然无存,她甚至失了追究此人身份的念头。
神君相微微一愣,她垂眸轻声说:“打扰你了吗?抱歉。”
她一向如此,面冷但心炽热,她不喜亏欠他人,更不想贸然打扰他人。
千万载,沧海桑田已变,吾识眼前人,可故人不识。
或许那人也是如此罢。
也是那句,千万载故人再遇,可惜不识自不念。
离行心头一悸,原本狠厉不留情面的逐客语被她忘了个一干二净,她有些后悔,她似乎不该说出方才那句话的——她不想让此人走了,她想留下她,不是那种染血的留下,而是另一种,想让那人为了她,留下。
神君相遥遥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心下一抹苦,或许是千万抹,但都被她一一的,刮骨抹去。
这是代价吗?
为何守护,偏要失去。
万人是众生,那一人就不是吗?
世界寂寥无光,风来去自如,有痕无痕,世人如何不知?
离行先开了口,她说话不如之前那般难以接近:“也罢,既然是前辈,便来一座罢,免得传出去,又说是我阴极山的不是。”
神君相脚步有些急促的跟上离行的步伐,所有痛苦仿佛都在重逢的一刻化作虚无。
离行同神君相这一路走来引得不少弟子注目。他们或是面带惊疑,或是暗藏笑意,但不论如何都不敢舞到正主面前就是了,毕竟这位陌生人的实力一看就不俗,是位前辈,再者阴极山主也不是吃醋的,他们没那个胆。
“请。”
离行微微侧身,脸上带着不明的笑意,幽暗的宫殿仿佛是一条不归路,不见底,看不真切。
神君相浅浅的看了她一眼,没有犹豫,缓步踏入宫殿。
绚丽的阵法一瞬间启动,照明殿中天,肃杀之气蔓延,似是只要神君相稍微动一下,就会被那道杀阵斩杀,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神君相眼神沉了沉,低头不言。
她们谁都没有先开口。
半晌,一道拜帖自离行眼前落下,她顺势接过,目见上书先是愣了愣,有些迷茫。随后,她张开手掌,拜帖化作光点聚集一处。
也好,便解了这进退两难的局面罢。
“前辈不如先坐,实在罪过,在下琐事繁多,便先失陪了。”
说罢也不管神君相的反应,消失在了原地。
神君相其实是有些难过的,但重逢的喜悦更多。
也罢,缘分一事本就不强求,便随它去罢。
见生殿是阴极山会客的殿宇,自然是宏大气派,离行踏入殿中便远远瞧见了应无葬与桑和。
她对应无葬的情感有些复杂,她心想自己绝对是忘记了什么重要之物,以至于将此人的重要性也忘了,但那种肌肉记忆又令她不得不重视此人。
忘记的是什么呢?
那段记忆的重要性是肯定的。
但或许也好,心无牵挂,无旁骛,自然不生心魔执念,可若是细想,便无法自拔,只叹得一句:也罢也罢,因果也。
虽如此,她仍然笑颜相迎:“不知前来是何事,切莫拘谨,直言便是。”
她一时找不到对应无葬的称呼,那段不知是沉睡还是消失的记忆告诉她眼前人值得尊敬,但应无葬的年龄到底也不是前辈,称前辈不合理。既然是尊敬,那么称道友便也无解。阁下又过于疏离,那股无法遮掩的熟悉令她苦恼至极。
离行这么说,应无葬倒也不废话,他想来如此,便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不知前辈可有仙尊易隐的消息?”
他称前辈,离行却有些别扭,总感觉脑袋嗡嗡,仿佛是头上有道天雷将要劈下般的可怖。
她心下别扭,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纠正:“何必见外,唤我名即可。”
说到易隐,离行微不可闻的蹙了下眉头,几乎抓不住。
易隐呐,那还真是问对人了。
可惜这易隐……
她对此人说不上多恨,没有必要,但也没有多少喜爱之情,反倒是遗憾多些。
惺惺相惜倒也没有,那很可笑。人家生来则拥仙骨与传承,哪是她能够比的?
说来便是讽刺罢。
若是当初没有迎华,她便因此人间接的死亡。
但这么想也不太对,因为她觉中间少了点什么,那道温煦的背影太模糊,看不清,碰不到。
“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对易隐的行踪,可不是一般的清楚。”
离行说这话时语气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就是感觉有些讽刺,甚至是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应无葬哑口无言,这算什么,对仇家的时刻“监视”吗?准备找好时机实行报复?虽然这在仙界倒也正常,但他还是忍不住犯嘀咕,“不是一般”是哪般?
他不言,一旁的桑和便上前一步,续道:“麻烦前辈告知行踪,我等定然感激不尽。”
我等感激不尽的意思其实就是星宿宫欠你一个人情,代价随便开。
离行但笑不语,眼中带着探究的光,透过漫漫白雾,勘破人心。
良久,她方才开口,但不同的是,她是对着桑和说道:“我方才都说了不必见外,桑和仙君可莫要折煞我,易隐的事,如是随口一提,何必有“感激不尽”一说呢?”
桑和皮笑肉不笑,只是点点头。
离行这才将易隐的行踪一一道来:“你们来的巧,易隐如今就在第三重天。”
“镜梦海东岸,你们若是现在敢去,或许还来得及。”
离行不明所以然的笑笑,或许是由于她精于算计的原因,桑和总觉这笑有些不怀好意。
离行像是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哦,你们要是没大事最好还是别去了,毕竟……”
她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也没在说下去,这没头没尾的话多少令人发愣。
应无葬点点头:“多谢。”
说罢,便同桑和一块消失在了原地。
“如此,赤元可还会顾及?”
离行眼中的光暗淡而明亮,同她脸上的笑容来看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然而就是在这深沉的眸中,恨意滔天,翻涌时,天地倾覆。
——
镜梦海是第三重天的一片世外之地,正如其名,此地是一片海域,从上往下看去可知此域的辽阔,海面无边际。人置身其中,只觉自身渺小,好似蜉蝣初窥天地,蝼蚁望天,便是如此。
当然,那些大能一剑可令山海颠倒,他们或许是另一种想法呢!
镜梦海之主也是位声名远扬的仙尊,号成空。说来倒也是有趣,“镜梦”二字再看成空,何不是镜花水月大梦成空呢?
成空仙尊修为确实强大,但在仙尊中只能叫得上第二梯队。当然,这是几万年前的排行了,成空仙尊常年不出,谁知是否是在闭关,万一就突破了呢?
第二梯队如何能够管理这偌大的镜梦海?忘了说,第二梯队只是离开镜梦海的实力。成空仙尊的修为只要是在镜梦海境内,纵使只有仙帝修为也可硬抗普通仙尊。要知道,到了仙君,每一个小境界都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因此,在镜梦海内,同等级,成空仙尊几乎是无敌的。像妄真,是如今三界明面上的天下第一,但来了镜梦海,同样吃不得好。
镜梦海,镜花水月,大梦成空。
既然跟梦有关,那自然就不得不提到幻术。是的,成空仙尊就是当世幻术第一人,无人能及。
成空仙尊年龄不详,实力遇强则强,但唯有这幻术的能力是确定的,简单点来说就是没人能打过就对了。如果要同她打架,最好先发制人,不然就会错失良机,届时自然就输了。
好了,言归正传,镜梦海多岛屿,主岛覆盖半个海域,其余大大小小上千个小岛,就这样也能做到一望无际,可见一斑。又或许,表面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那一望无际的海域只不过是域主想让你看到的,没准你今日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明日就是另一副壮观的场景,这取决于幻术之极的成空仙尊。
镜梦海东岸就是东边的岛屿,那可就多了,上千倒没有,几百还是有的,而且说是小岛,那只是参照主岛来看,参照物不同,其实还是不小的。
找人成了应无葬二人的头等大事,只道是“难”。
要是用神识搜索,在这几百个“小岛”找到易隐倒也不算难。当然,这是在易隐不可以隐藏行踪的情况下,两个仙君境界,找到简直不要太简单。
可是在成空仙尊眼皮子底下大规模搜索,多多少少有些图谋不轨的意味,要是这成空仙尊是个不好相处的主,那可就麻烦了,毕竟不是谁都像离行那么好说话的。
当然,是分人的。
“我建议先去拜访成空仙尊。”
桑和适当的提出建议。成空仙尊平日不出,性子难以捉摸,贸然在人家的地盘上探查不管如何都是种不尊重的行为。
应无葬点点头,表示同意。
桑和一道拜帖打下,不久一道空灵到雌雄莫辨的声音传遍海域。
“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