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墓 第28章 山雨

惊雷乍现，天光昏暗。

内心深处，妄念滋生，尔等越陷越深，只待他日，盛极而衰。

又不知是何时起，在大界的某一角，魔族顺势而生，经过流年岁月的沉淀，一时兴起。

神界最初本也没太在意，此时距离上苍万祭的那次预言已经过去了三百年，不过于众神而言，百年光阴不过弹指一瞬，算不得什么。见无甚异样，大家也都是心照不宣的认为是命殿的占卜出了问题，于是便也放松了警惕，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去了。

世间光暗相生、相灭、相克，顺应“平衡”，若是神族是“光”，那所谓的“暗”又在哪呢？

当所谓的天上仙人染上凡尘，那么所谓“恶”是否也会滋生呢？

不言而喻。

但在这世俗化中，上神藏并没有受到干扰，他本性纯良，守着自己心中的一方小天地即可，顺便再关注下下界趣事，每日与燕往厮混，继续过着他那不着调的日子，有时去无妄宫陪和尘喝喝茶，一起论道、观星，对于他来说十分满足，平淡但足够快乐。

忘了说，自几百年前他与和尘在雪中一曲后，他们就成了关系很好很好的朋友，至少上神藏这么认为。

令他诧异的是，这位平时看起来显山不显水的神尊竟然允许他直唤其名，美其名曰：不必见外。

和尘脸上总是挂着笑，有时他看不懂，但与神君予那过于客套格式化的笑容比起来，实在是太友善了！

但这些年唯一令他唏嘘的事情是，神君相和离行的友谊小船还是半路翻船了，神君相又回到了万里黄沙之地，孤身一人，但似乎，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孤身一人，脸上没什么情绪，好像只有离行在她身旁时她的神情才多了些。离行留在了水月天，开日月殿，在神君相离去后就闭关了，至今未出。

或许于神君相而言，她只是得到了一份非比寻常的时光，如今不过是回到了曾经。

离行的话其实上神藏跟她不是很熟，他平时不喜参与神界的一些事物，大多数时间是跟燕往一同前往下界游历，何况离行闭关，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可以见到，神界的大多数神祇也只是当多了位同僚，并不在意。

神君观他最近也没怎么见，之前去元殿拜访时，听元殿的神官说是早早闭关了。

这个之前也是百年前了。

他们一个两个闭关了也没提起上神藏的上进心，燕往不还没闭关吗？他不急。

但是燕往最近似乎也有心事，他不说，上神藏也不好问，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只能燕往主动开口时他在帮忙出谋划策一番了。

之前在上苍万祭从天而降的后世之人被和尘指名让忘真看管，他也曾去看过两次，性格倒是讨喜，与他聊的来。只不过忘真性子向来冷淡，怕是相处不易。

上神藏之前也动了将人转移到他身边的念头，但他去跟和尘说到此事时，和尘的神情似乎有些……

意味深长？

哦，首先好像是如临大敌之色，但这有什么好畏惧的呢？上神藏不解。

于是此事作罢。

他近来总是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当然，他的第六感还是挺准的，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大道三千，万族各有其道。

下界有一道，以妄念为基础，以其本身过往为重要渠道，强大而无畏，唤作“魔”。

天下修道者自然不允许这种不同于他们且力量可与他们相堪的力量存在，于是大多数世界将其一棒子打死，打上标签唤其邪魔外道，是“恶”的代表，乃是不祥之兆。

这世间诸道，本无高低贵贱、善恶正邪之分，看似弱小的“道”，看似不起眼的“道”，也有其存在的意义。若是真正理解其道，未必不能比那些所谓“正道”强。只是世人不解，只因世人不解。有些“道”早已在漫长的时间中失传，遁入那不解的因果中，再无人知晓。

正是有了这些五花八门的“道”，才构成了如今这个多元的世界。

仅仅只是动了一小部分的人的利益，且刚好出了些“害群之马”便要被一棒子打死又是平添多少因果？

当然，最令这群人忌惮的是，这群人竟然也能“飞升”，而且与行其他道不同的是，他们飞升之地，唤作“魔界”。

旁人飞升，去的都是大界的神界或是本界的天界、仙界一类，这更让人“坐实”了他们的“邪魔外道”之称。

众神这也才从大梦中稍稍清醒一番，看到了万界另一方魔界的兴起。

是的，魔界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存在，但当时还只是一方小天地，大界中的族群本就多样，神族也就没太在意。

但说来也巧，此地恰好在神界天命之地“苍溯”的黄沙尽头，所谓的厄运、不详之地——有妄天。

也就是神君相驻守之地——镇天关以外。

神界众神口风两级分化，一种是要剿灭此族的，认为他们动摇了神族的地位，其修道邪恶，乃逆大道而行之；另一种自是认为天地万物自有其存在意义，吾等神族不该干涉因果，要顺应自然变化，何况魔族并未犯下什么弥天大罪，修炼什么的最重要的还是靠个人，没有必要因为对方好像跟你势均力敌，好像是威胁了你的地位你就要消灭对方，要是谈所谓“恶”，吾等神族，也并非没有因恶念而生的神祇，所谓“善恶”，所谓“日月”，皆是为了维护平衡而存在，或许魔族也是如此，吾等身为顺应法则而生的种族，不该过多干涉。

第一波舆论暂时被二十七神君之首的神君予压了下来，神界随后陷入一阵子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总让上神藏觉得要不对劲——太安静了。

神界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你要是说平时水月天冷清些他也能信，但是扶一境在他的治理下，每日都热闹的很，不会同这段时间一般——廖无人烟。

他独自一人站在长廊前，望着远处那条玉石堆积而成的大路，心中不安愈深，玉石冰冷，如此时的扶一境，他十分不适，郁闷的锤了锤身旁的天木柱。

上神藏不知为何竟然想由衷的叹口气，在他闭眼的一瞬间，远处浓雾聚集，天光昏暗，长廊旁挂着的风铃摇曳直响，他抬头，苍穹之上乌云密布，四散缓缓游过，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他眯起了眼，想要看清远方，但发现雾太浓，什么也看不清，就连他自身也身处于之中。

太不妙了。这是他心中如今唯一的想法。

叮当叮当——

那一排风铃晃响，好像在预示着什么。

叮当叮当——

没理由的一阵心慌烦躁。

轰隆——

惊雷乍现，白光一闪而过，风声鹤唳，长廊间，一盏风铃蓦然断开，自他眼前坠下，碎裂。

远处一阵脚步声，错乱不堪，那人似乎是在奔跑，迷雾中他匆匆的声音传来：“藏！”

“你在吗！”

是燕往。

上神藏松了口气，希望只是自己多想了，但燕往急促的语气倒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燕往性子直白但却并不毛燥，能让他这么急的事，他必然不是开玩笑，只能说这件事确实重要。

念及此，他也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燕往！长廊！”

迷雾间他也看不清燕往在哪，只是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

不久，燕往便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有些哭笑不得，话一出口倒是缓解了几分不安：“你怎么不御剑？”

“遁地也行啊。”

这句话多少带了些戏谑，以往燕往肯定会愤愤不平的反驳，但今日意外的没有，他向上神藏露出一个难以言说的眼神，等气缓过来后，道：“你知道今日的无妄宫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

上神藏一向不去无妄宫议事，他觉得麻烦至极，还要同那些不熟的神祇虚与委蛇，太累了，索性便不去。

他大半天的时间都耗在长廊那尽头的亭子中弹琴，神官得了他的令，自然不敢去打扰，何况燕往跑的快，那些神官得到消息来告诉他怕是没有燕往来的快，于是此番下来，他自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见他疑惑，燕往的日常留下悬念也就结束了，毕竟他总喜欢卖关子，每次讲下界话本时，总喜欢在精彩部分停留保留悬念，并说什么“静待下回如何”。

上神藏早已习惯。

“今日无妄宫太热闹了，好戏不少，大事挺多，我也就长话短说了。”

“之前不是魔族那是众神意见不一吗？后来神君予给压下去了，但哪有那么简单？那些神祇过了段索然无味的日子这才过去几日，就又按捺不住。就在昨日深夜，神君辞柯贸然越过镇天关，不说跟我们打没打招呼吧，人直接在神君相的眼皮子越过了镇天关去了有妄天。”

“不过令人诧异的是，一向严谨不容有失的神君相竟然未曾阻拦。”

“有妄天你不会不知道是哪吧，就是魔界。辞柯一出手，直接二话不说，什么理由没有杀了人家的族人上十人，然后之后转头就回了神界，你说这不就是纯纯的挑衅吗？”

“神君予一行人指责神君相没有尽到镇守镇天关的指责。不过你说神君相又不欠他什么，凭什么要受他气。”

“于是，一向不苟言笑的神君相少有的生气了，也就是你别欺负老实人。”

燕往说到这停止了，面色有些犹豫，战战兢兢道：“然后，神君予一档子人火上浇油，神君相终于怒了。提着她那把神剑念洄就跟神君予打起来了。”

“神君予也不是吃素的，他那把折扇翻转间便跟神君相对上了。”

“大家光顾着看热闹去了，忘了这里还是无妄宫，也就归元神君拉架了。神尊还坐在主位上，谁敢动？”

“但神尊冷眼旁观就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但我分明看他脸上冰渣子都要下来了……”

他又停下了，然后似是想到什么，打了个寒颤。

“然后……”

“大衍破空而出，斩灭了战火。”

上神藏有些诧异。和尘的这把神兵他也是知道的，他还……

呃……那不重要。

大衍多时为剑的形态，有时是古琴，但和尘甚少将他拿出，此番竟然……

燕往却是犯起了嘀咕：“还有就是这次怕是跑不掉了。”

“怎么？”

“要站队啊。他们吵得不可开交，一边嚷嚷着讨伐魔界，但魔族又没做错什么……”

“哈？我不是早说了我不支持他们的做法吗？这还要站什么队？”

燕往：“……”

上神藏蓦地看向他：“你要支持神君予？”

神君予虽然之前压下了此事，但他主张“讨伐”，他并不允许有人威胁到了神族的地位，不允许有人“逆神而行”。便如同他当时不允许还是“下界蝼蚁”的神君观留下一样。

燕往赶忙摇摇头，有些惆怅，他说：“我也不知我支持哪方，但我又不得不站队。”

上神藏挑了挑眉，道：“你竟然还担心这些，谁敢逼你站队，我就去挑战他！谁这么大胆敢让你站队？神君予？那好啊，趁热打铁不如当下，我现在就去找他打一架，看看谁强谁弱！”

燕往眼神晦暗不明，有一种上神藏看不懂的情绪，倒有些像……

有时和尘看向他时那分他读不懂的情绪。

“哈哈，不必了。或许是时候还未到吧！”

燕往笑道。

他笑得很爽朗，但上神藏总觉不对劲。

燕往内心难以抉择，一边是他的执念纠缠不清，一边是他所珍视的友谊，他所珍视之人……

他，无法抉择。

或许就是无可奈何吧，但当妄念压过理智，那便是一切终结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