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的夜,一场秋雨后,更加寒凉。
已是宵禁,此时的正街寂静无人,但在官府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一些酒肆茶铺还在小巷中悄悄营业。
一个青衣婢女径直来到酒肆店主人面前行了个万福礼:“店主人,我们家郎君让我带些酒和吃食。”她熟练地报出了靖海侯府的名字,因这是常有的事,那店主也不怀疑,忙不迭地打包了她报出的胡饼烤肉。
一旁也有喝酒的客人,看到了那婢女,有些好奇地问:“我也与靖海侯府的郎君相熟,怎么小娘子看着有些眼生啊?”
婢女便冲他行了个礼:“郎君大婚在即,奴是前不久老夫人赐给郎君预备来伺候夫人的。”那酒客倒是也知道靖海侯府小郎君娶妻在即的事,因而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继续与旁人吃酒。
那婢女让店主人如旧挂账,提着打包好的食物走了。
她脚步匆匆地走向靖海侯府的后门所在的小巷,见四下无人,才从那小巷转向另一条街。
然而刚走出一条街,她就隐约发觉身后有人跟踪。
她果断加快脚步,然而身后的人更快。
她咬咬牙,转进一条小路飞速地跑起来。深夜寂静,她奔跑在巷子中的脚步声渐渐和心跳声重合“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前面就是一堵墙,这竟然是条死路,然而阿妙脸上却浮现出希望。
身后的追兵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眼前,好像是穿过了那堵墙不见了。
“找到她了!”“就是她。”“没错,就是那个妖物。”
“快回去禀报。”
……
阿妙一路谨慎小心,遮遮掩掩确认了身后没有追兵才终于回到了城西的一家破旧院子。
乱七八糟堆起来的柴火还冒着烟气,一旁的旧桌子上放着几个烂果子。
她几日没有好好进食了,现下疲惫不堪,今日这场冒险也耗费了她所有的勇气与精力。她打开纸包,狼吞虎咽着一只胡饼,甚至没有顾得上找点水喝,噎得直梗脖子。
“你这个小丫头,还真机灵啊。”就在这时有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出来,来人一身罩袍遮住身形。
阿妙身体陡然一僵,她已经知道自己失误在哪儿了,实在不该回来的。
“真没想到,你能藏得这么久,果然是最强的一个。”那苍老的声音语调古怪。“乖乖跟我回去,你如此有天分,也许可以成为我们的一员。”
阿妙慢慢站起来,吞下嘴里最后一口食物,死死盯着他。
就是这人,就是这个人,从自己还在育儿坊的时候就开始了,自己多番遮掩,躲躲藏藏这么些年,怕连累到旁人甚至在一处都不敢待超过两个月。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吗?
“抓住她。”那罩袍怪人十分果断,似乎是怕她再一次在眼皮子底下逃跑。
四周有人渐渐接近,形成包围。
再隐藏下去也已经毫无意义了。
阿妙猛然张嘴发出一声短促却刺耳的啸叫,一时间震得众人捂耳。
……
晋国公府中,鹿聆耳畔的银铃突然铃铃作响,她倏然睁开了眼睛。
……
大概方圆十里的夜猫野兽都被叫过来了,在它们的牵制下,阿妙穿行墙壁,纵地遁形,一口气跑出了七八条街,才终于力竭跪倒在了一户人家后院大口喘气。
“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么?”那罩袍人的声音却又炸响在耳边。
阿妙毕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躲躲藏藏好几天都没正经吃饱,又一直被追到现在,她实在是没有任何力气了。
她看到那罩袍人向自己走来,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她太累了,再也不想逃下去了。
她太累了,真的太累了,躲躲藏藏了五年,真的太久了……
夜风肃肃。
有清澈如山泉的声音响起:“喂,你谁啊?怎么欺负小姑娘呢!”
绿色衫子的漂亮小娘子坐在院子最高的那根细细的杆子上。
有夜风吹动她的裙角和耳畔的银铃。
罩袍人也被她的悄无声息吓了一跳,拿那双阴鸷的眼睛瞄了她一眼,倒不废话,抓住先机平地而上,出手就是凌厉的杀招。
鹿聆有点好奇那人的长相,一阵风过,将罩袍人的脸显露了出来。
鹿聆看看他丑陋的疤痕遍布的脸,嫌弃不已:“咦~你长得真是危害社会啊。”
那罩袍人完全没有来得及反抗,没有想到鹿聆御使神力如此自如。意识到今日不可能得手了,果断选择放弃,口中念念有词,小小的院子里骤然凝聚起雾气,他的身影在雾气中渐渐虚幻。
“原来是个偷儿。”
鹿聆便落到了他跟前,身上背负不少人命又用龌龊手段抢夺神力的人是奉神最厌恶的,面对这种人,鹿聆能作用的自然之力便是顶峰。
银铃一响,平地起风,瞬间就将雾气荡开,罩袍人的身影重新变得明晰,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起,他猛然吐出一口血来,是咒语被打断的反噬。
“我杀了他还是留给你?”鹿聆一向尊重小朋友的意见。
“让我自己了结。”阿妙坚持着站起来。
“不,不要,鼠神是不会放过你们的!”罩袍人试图后退,那风却卷得更紧一些。
……
晨雾中,有几只夜猫散去。
“多谢这位姐姐。”阿妙借后院的水井洗净了手。
最后一只胖墩墩的橘色小猫来晚了,什么都没赶上,半个身子艰难攀上墙头,蹬了好几下后腿都没爬上去。鹿聆搓着手过去给它托了一下屁股,那猫一激灵连滚带爬地翻过去了。
鹿聆依依不舍地把目光转向阿妙:“你一个人么?”
阿妙沉默片刻,点点头:“现下就只有我自己了。”
于是鹿聆就冲她一笑:“你要不要跟我走。”
阿妙抬头看她,眼前的人形容美好,眼神灵动。
阿妙摇头,冲她深深一礼:“谢过姐姐,我还有自己的事,不想牵连你。”
鹿聆并没有勉强,却把银铃摘了一个给她。
“不必担心,神明会保护你。”鹿聆将银铃递过去。就在阿妙指尖触到银铃的刹那,鹿聆耳畔的另一只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响声,如同雨滴落在湖面。那并不是恶意的提醒,是什么呢……
阿妙看她的眼睛,是认真的关切,于是也不推辞。
阿妙走出去两步,突然回过头来:“对了姐姐,我叫阿妙,我觉得我们很有缘,也许很快就会再见的。”
夜幕中,一片安静平和。
……
晋国公府中没有女眷,温家人丁十分单薄,温照白的父亲和祖父都是独生,温家人是不纳妾的,因而也没有姨娘之类。
祖父母和父亲早早离世,温照白的母亲平昭大长公主在丈夫辞世之后,有感于国公府是个伤心地,就带着当时尚未成年的温照白搬去了公主府。
后来温照白成年后承袭了晋国公的实权才搬回来。到现在晋国公府还有好些院子没有收拾出来。
温照白不是一个爱呼奴唤婢的人,府上只有他一个主子,贴身伺候的女婢就两个嬷嬷,并映夏惊秋两个大丫鬟,余下的就都是护卫了。
小丫鬟们没有事,闲的一个个不知如何是好。
鹿聆夜半忙着英雄救美,第二天就睡到了日上三竿,是被院子中隐隐约约的笑闹声吵醒的。
是侍女在捉迷藏,年纪最小的那个用锦带遮着眼负责捉人,其余人拍手呼唤、嬉笑躲避,玩得简直闹翻了天。
侍女们看到了她:“鹿娘子,一起玩啊。”
于是谢承影刚进府就被这笑闹声吸引了过去。
“不行不行,鹿娘子太厉害了。”最后的小丫鬟都要躲树上了,还是被鹿聆抓个正着。
鹿聆解下眼上的锦带,笑的很得意:“我耳朵可好使啦。”她说着话转过了身拿锦带去蒙另一个侍女的眼睛。
鹿聆的脸谢承影记得清楚,这么一对视简直惊呆了。
“是你!你,你,你怎么在国公府上?”
谢小世子都惊成结巴了。
……
惊秋去给正院的温照白送茶,被谢承影抓了个正着,两个人当着温照白的面就开始光明正大说小话。
咕叽咕叽咕叽
“什么!亲自接来的?”
咕叽咕叽
“什么!在府中住下了?”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
“什么!未来国公夫人?”
温照白放下手里的卷宗,揉了揉眉心:“原来谣言就是这么产生的。”
见证了一场大型造谣传谣现场的温照白表示很心累。
鹿聆玩得尽兴,吃饭的时候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
谢承影这个蹭饭的不忙着吃东西,眼神一直盯在对面的鹿聆身上。
鹿聆原本吃得很欢快,她对人间饭菜十分感兴趣,每一种菜的味道都是新奇的,她都喜欢。
但是谢承影的目光真的很打扰人,鹿聆吃着吃着手中夹菜的动作就放慢了速度。
又吃了两口,她捏着筷子沉默一会儿,猛然将头抬起来,很愤怒地看谢承影。
影响人吃饭的人真是罪大恶极啊!
“你不好好吃饭,看我做什么?”
谢承影索性将筷子放下:“你怎么这么能吃啊,你不是仙女么?”
“我是司命……我吃得多怎么了,小白都没有说什么!”鹿聆将眼睛眯起来。
“小白?你,你怎么能这么叫我表兄,你,你无礼!”谢承影反应过来小白是谁,一时震惊又气恼。
“要你管!”
两个人怒目而视,同时对着对方大大地哼一声。
像两只抢地盘的小动物虚张声势。
温照白在旁边默默叹口气,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将一碟酥油泡螺推到两人中间:“食不言。”
鹿聆于是瞪着谢承影,一边气鼓鼓地继续吃。
谢承影还待说点什么,看了温照白一眼,瘪瘪嘴到底也没说。
好容易吃完这顿饭,谢承影说有事要跟温照白密谈,鹿聆就老大不情愿地没跟着进书房。
谢承影拿出一封信,递给温照白:“我刚从宫里回来,陛下让我交给你的,说赌约要开始了。”
他挠挠头,有点好奇:“表兄,你跟陛下打了个什么赌啊?”
温照白没有看他,反而冲着窗外招招手,下一秒鹿聆就从窗户跳进来,看都不看谢承影一眼。
温照白将手中的信递给她。
谢承影着急:“哎,表兄,这是陛下给你的密信!”
温照白看着这个傻孩子:“信是陛下给她的。”
“诶?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