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奉又一次醒来的时候……
这么几天的时间,梁奉已经来回昏迷三次了,他觉得母星这地方挺邪门儿,自己这么多年在基地练出来的好身板,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就孱弱如林黛玉了。
他抱着自己头痛欲裂的脑袋,手碰上去才发现额头包了一圈纱布,紧接着就记起自己上回被爆头的时刻,于是瞬间警惕,一个翻身从床上滚落,缩进床底的阴影里。
室内没有人,十分安静。
从有限的视角看出去,能看出这里像个山洞,四周都是原始的岩壁。
岩壁上凿出许多排列整齐的凹槽,每个凹槽内都摆放着一块木牌,木牌上依稀刻了字。
梁奉眯着眼,小幅度往前挪动着身体,紧接着又是一愣,伸手在自己身上摸了个遍。
他清楚自己昏迷之前伤得有多重。那鸟人的黑爪尖利如刀,反应和动作都突破了人类极限,他拼尽全力都没能捡着便宜,甚至差点搭上自己的小命。
另一位兄弟更是早就人事不醒,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可如今他身上的伤口几乎痊愈,行动自如,只有头部还有些不明显的钝痛。
这就有意思了。
从落地开始,先是制造幻境恐吓,再是现身抓捕,后派人下毒手,把人打得半死又好心救治?
这么一连串反复无常的行为,要说只是对外来生物的本能驱逐,打死他都不信。
况且那些人……那些畸变的人类,对他们似乎有更深层次的、与排外完全不同的抵触。
先不论这抵触由何而来,更令梁奉意外的,是地球竟然有人类生存这件事本身。
他们是否存活自大断裂?是怎样存活下来的?畸变是怎样产生的?那些超自然的能力源自什么?
关于母星,关于这些人类……姑且称之为幸存者,梁奉只觉越发扑朔迷离。
但这样的谜题,向他传递出的又是另一种信号——地球依然具备人类生存的条件。
如果是真的……
梁奉定了定呼吸,努力把胸口难以抑制的澎湃压了下去。
就目前的处境而言,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他匍匐在地,正准备从床底爬出去,膝盖在地面磕了下,发出一声闷响。
顿了顿,他看向身下的地面,屈指试探着敲击了几下,发现有几处的声音明显更加空洞。
地底是空的?
梁奉挑了挑眉,手掌抹开地面的沙尘,一块三尺见方的岩板就这样显露出来。
岩板边沿有明显的缝隙,看上去是能移动的。
他拆卸下腰带卡扣上的钢片,将尖端嵌进缝隙,再顺着缝隙轻轻滑动,找准角度后,稍用力把岩板翘了起来。
岩板被搬离后,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也不知道有多深,但能根据洞口的痕迹判断出是人为挖掘的。
压根没有多余的犹豫,梁奉果断钻进了洞口。
四肢撑在洞壁匀速下滑,滑了五分钟才触底。
地面不是想象中的坚硬岩石,反而柔软又有韧性。
触地的瞬间,脚底亮起一片淡蓝色的光,然后飞速蔓延,从地面到四壁再到头顶,自梁奉站立的地方延伸出去,交织成一个巨大的圆拱形洞穴。
洞穴之中,靠墙处,整齐码放着数不清的黑色木棺。
梁奉震惊地呆愣在原地,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手臂。
入目皆是浅淡的蓝色光晕,并不刺眼,足够照亮整个洞穴。
脚下是用光织成的地毯,脚感松软,用鞋尖拨开,能看见蓝光覆盖下灰褐色的岩石。
他蹲下身,仔细瞧了瞧这些会发光的物质——乳白色的丝线彼此缠绕,像是某种菌类。
可惜一摘下来就死了,估计有固定的生长条件,不能带回基地当灯用。
梁奉颇有些可惜地将手上耷拉着的菌丝埋回去,拍了拍柔软的“地毯”,站起身,向前方的木棺走去。
他停在一具木棺旁,抬手抚上去。
同一时刻,地面的菌丝竟突然有了生命般开始生长,攀着棺面,一点点将木棺覆盖。
梁奉猛地收回手,后退两步。
但这菌丝似乎并无攻击性,只是察觉到陌生气息,本能地将木棺包裹起来。
像是一种保护。
“上有牌位,下有棺椁……”梁奉没再乱动,只四处转了转,喃喃自语道,“合着我是掉进人家的墓穴里了?”
他又回过头,看向刚刚落地的地方。
那处空地往上连接着一个通道,通往山洞,而正对着墓室的另一头,同样是一个被菌丝覆盖、一眼望不到边的地道。
打这么多洞,这里的人类难道生活在地底?
鸟先生的翅膀中看不中用,爪子没准儿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这样想着,梁奉笑了笑,走向了对面的地道。
一路七拐八拐不知道拐了几回,好在这地道没有岔路,不然他不保证自己不会迷路。
走了快一个小时,地面的菌丝分布愈发密集,梁奉终于走到了尽头。
“我靠……”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足有一米多高的巨大白色蘑菇,许久,终于没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
果然Q弹又柔软。
抱着手臂沉思片刻,梁奉突然上前,双手撑着菌盖爬了上去,然后一个翻身,呈“大”字形躺在了蘑菇顶,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没等合眼,蘑菇突然动了。
梁奉腾地一下坐起来,就见身侧的岩壁开始下降,抬头才发现头顶还有一个向上的通道,而身下的蘑菇此时正飞速向上生长,电梯一样将他运了上去。
只消片刻,他就看见头顶一片圆形的白光越来越近,然后眼前一闪,一个四壁摆满了书柜的房间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惊疑不定地将这间书房打量了个遍,梁奉才舒出口气,拍了拍身下的蘑菇:“好孩子……”
这书房有明显人类生活的痕迹,书柜上整齐码放着各种泛黄的书本。背靠窗处放着一把椅子、一张书桌,书桌上堆满了纸张。
梁奉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走到桌边,正想拿起纸张查看,大开的窗户一阵风吹过,纱帘被风掀起,窗外的景象第一次暴露在眼前。
他呼吸一窒,快步绕过书桌,双手猛地按上窗沿。
窗外,一道裂缝自上而下贯穿天地,上不见天,下不见地。两侧岩壁间隔约一百五十米,木质吊楼层层叠叠钉于陡壁,栈道蜿蜒有序,拱桥高台悬于正中。
因为所站之处视野极好,几乎是俯视的角度,能将屋舍尽收眼底。于是那吊楼门窗中透着的暖黄灯火,就像在山雾里漫洒的金箔,向远方绵延了几十里。
梁奉难得感受到自己加速的心跳,震得胸膛都在抖动。他呆愣着,下意识摸了下手腕,这才记起腕机已经被收缴,于是只好又抓着窗沿,对着这片如幻梦般的景色平复心情。
谁能想到,这刀削般的悬崖上,竟藏着这样一处把险绝揉成温柔的秘境,仿佛是山神喝醉了酒,随手将人间烟火嵌进了云深不知处的崖壁里。
他几乎想立刻飞回基地公布这个好消息——人类自以为已经毁灭的家园,被幸存者奇迹般地开辟了一处生命力。
基地这么多年的漂泊,向宇宙散出的无数寂灭的火种,没想到回过头,母星早已燎原。
他转过身,脚步飞快地走到门边,门没有上锁,轻而易举就被推开。
踏上走廊,从围栏处向下看,共有三层,他所处的这层位于正中。
房子里多处昏暗,看不清装潢,只有走廊尽头一扇半开的房门漏着些许灯光,却静得出奇。
参考鸟先生和蚂蚁精的战斗力,梁奉对这地方的生物实在心有余悸,于是在走向那间房探查之前,他又转回书房找了支钢笔攥在手里。
“要不老头子说硬实力决定一切呢,想跟这群炸毛刺猬讲道理还得先拼个刺刀。”
梁奉暗嘲着,无声推开了房门。
房间很空旷,入眼就是一张够三四人并排睡的大床,床脚正对面是一整面墙的壁炉,烧得整个房间都暖烘烘的,热得梁奉跟一脚踏进了烤箱似的。
偏偏床上严严实实裹着个鼓包,背对着梁奉只露出半个后脑勺,纯白的发丝如蛛网般铺在枕头上,因为太长,发尾都落下床沿,险些就要碰到地面。
又是某种具备动物特性的变异人?
估计还是个热带生物。
白色长毛怪。
边思索着,梁奉绕过床尾,走到长毛怪正面,看见这人用被子半掩的面容后又麻木了。
啊,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小白脸儿。
他眯起眼,磨了磨牙,伸出手,指尖一点点探进被子。
在触到脖子的瞬间,估计是手指还带着凉意,白毛紧闭的眼睫轻颤了颤。
梁奉迅速翻身上床,手指擒住脖颈的同时,整个人隔着被子压在了白毛身上。
被子因动作下滑,露出手中人完整的下半张脸。
钢笔抵上咽喉时,那双灰白的眼睛才慢慢睁开。
估计是睡得太深还没清醒,也可能是这人永远都那么波澜不惊,那眼睛里甚至看不出讶异,像座隐于深海、不显巍峨的冰山。
梁奉俯视着这张脸,待那视线恢复清明之后,才倏地勾唇,轻佻地吹了个尾音上扬的口哨:
“呦,还是个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