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坠亡之日 第11章 第 11 章

洞窟内寂静无声，剩一盏没油的青铜灯还在苟延残喘。

梁奉手指颤抖，冷脸看着对面早已无人的空座，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洞外突然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转头看去，动作迅速地拿起茶杯往灯上一扣。火苗熄灭，进洞的人也身影显现。

“又不是不认识路，还回回接送，你也真是客气。”

黑暗中，梁奉眸光冰冷，说话的语气却不见异常，甚至还带着笑意。

黑芒没有回应，走进来就伸手要拽梁奉的衣襟，却被他抬手挡开。

“跟着索谟串了一天的门，现在好歹也是个名人，再把我举来举去的，小心被人议论。”梁奉说着起身，将受伤的手臂藏进衣袍，先一步往外走，“这回去哪儿？带路吧。”

黑芒也不知是听进去了哪句话，竟主动收拾起桌上的东西，默默跟上了梁奉。

只是今天闹了这么一出，梁奉原以为他又该被打入冷宫，重封铲屎官，滚回洞穴跟沙童过着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糜烂生活了。

没想到黑芒带着他原路返回，从灵安关的阶梯主道一路向上，看样子去的竟是旻序的住处。

有了今早这一遭，按梁奉猜测的，他算是真的“出名”了。

这一路没有索谟带着，仅仅是看见了梁奉这身幽灵服，都有不少人从屋里走出，站在主道旁冲梁奉欠身行礼。

没人知道那身黑色罩袍下的人是谁，也不会有人去刻意深究，毕竟神明所为自有其用意，无人敢妄加揣测。

梁奉一路大尾巴狼似的跟人点头回礼，沉稳持重的姿态端了一路，终于在即将到达的时候崩不住了，站在平台上伸了个漫长的懒腰。

右侧是阿墨家，那孩子打从梁奉出现在主道上就将脑袋探出了门，一路目送着他走到家门口。

梁奉举着的手还没落下，顺手就冲阿墨打了个招呼，唯一暴露在外的眼睛弯了弯，尽力向胆小的姑娘展示自己和善的笑意。

阿墨歪了歪头，估计在判断这个穿着怪异的人有没有危险性，看人的时候像只憨纯的雏鸟，大眼睛毫无杂质。

梁奉怕惊着她，就只笑着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她终于磨磨蹭蹭地一只脚踩上门槛。

他见状一喜，在原地蹲下，降低自己身形的压迫感，笑着冲阿墨招了招手。

阿墨攥着衣摆，又扭捏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跨出门槛，向梁奉的方向挪了几步。

梁奉耐心极了，只觉得小姑娘乖巧又可爱，刚要跟阿墨逗几句，余光中突然冲出个人影。

那骷髅老头看着身上没几两肉，两条腿倒腾起来倒是毫不费力。

梁奉甚至觉得自己能听见骨头磕碰的声音，叮铃哐啷地就冲着阿墨飞了过去。

“回去！”老头儿停在离阿墨几步远，手上拿着根挺细的棍儿，手伸得老长，用棍儿冲着阿墨虚戳几下，呵斥道，“进屋去！不可冲撞神使！”

阿墨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那棍儿，竟然没有被吓到，像是习惯了，眼神有些空洞。

梁奉不悦地皱眉，起身往那边走了几步，刚要出声拦一下，手臂突然被黑芒一把抓住，连拉带拽地拖走了。

好悬抓的不是受伤的右手臂，不然他能当场嗷一嗓子。

黑芒力气大，他挣不开，只能一边被拽着往前，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

那老头依旧撅着腚在那戳空气，一副不敢碰阿墨又想用气势把她吓回去的样子。

他又仔细瞧了瞧阿墨。就一不太活泼有些胆小的小姑娘而已，看上去比聚落里的任何一个生物都要正常，不懂有什么值得老头忌惮的。

不过这地方一直在刷新梁奉的认知，看上去再无害的人都可能是一根毒刺。

比如那位阴晴不定的索谟。

一路被拽着回了旻序的住处，他踏进门槛，见屋内依旧一片漆黑，问:“索谟回来了吗？”

黑芒放下东西，指了指楼上旻序的房间，又在一楼转了一圈，把桌子上柜台上摆放着的圆球一个个敲亮，室内可算亮堂了。

“原来有灯啊，”梁奉跟过去摸了下发光的圆球，学着黑芒的样子屈指敲了两下，光球又忽闪着灭了，“什么原理？触控还是声控？”

黑芒站在一边，像是没听懂梁奉的话，神情有些迷茫。

求知欲旺盛的新晋神使对着光球一通敲，在明灭的光亮中四处看了看，疑惑道：“连根电线都没有，怎么通得电？”

说着，光球突然震了一下，惊得梁奉缩回手后，很快又自动熄灭。

“……”梁奉又试探着敲了几下，没反应了。

他讪讪退开：“这就坏了？质量不行啊。”

黑芒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颓然垂下头，打开下方的柜门，拿出包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布袋，伸手掀开了光球灯罩。

和成年人头骨一般大的灯罩下，没有想象中的灯丝或灯管，只有一只大肚子八足虫萎靡不振地躺在青苔造景中，瞪着眼睛喘息微弱，看上去快咽气了。

梁奉瞪大了眼睛，看着黑芒从布袋中掏出一颗黑色果子放进去。

八足虫瞬间翻滚而起，抱着果子大快朵颐，很快就肚子鼓起，发出浅淡光亮。

纯天然无能耗，一颗果子就哄好。

这玩意儿要是带回基地当灯泡……

梁奉跃跃欲试地探出手，却被黑芒眼疾手快一个灯罩，隔绝了他欲继续霍霍虫子的毒爪。

像是耐心耗尽，黑芒终于不再跟他客气，拎起他的衣襟就往里走。

然后打开一间房门，将人扔进去，砰地一声关上门，转身离开了。

梁奉站在门内，扫视房中陈列，少顷，神色意外地抬了些眉。

这房间估计是刚收拾出来的，十分简陋，一床一桌，连个板凳都没有。

桌上的灯球因为关门声太大，被震得忽明忽暗。

他掀掉罩袍，视线从灯球上略过，却没有查看的打算，随手将衣物丢在床上，直接躺了上去。

那肉虫还挺细心。设计个幽灵服还给他加了套内衬，不至于让他真空上阵。

他抬起右手，手臂横在眼前，将衣袖翻上去，看着已经凝出血块、血肉模糊的伤痕，没忍住叹了口气。

奇耻大辱啊梁上校。

那乍一看边缘模糊，像是随意装点出的伤痕，细品才觉曲折有致，分明就是一个大写的M！

在奴隶制被废除了上千年的今天，人类文明都已经经历了一次洗牌重组的今天，为了基地未来回航母星探寻能源的梁上校，竟然被一个装神弄鬼的幸存者在自己身上刻上大名，打上了奴隶的标签？！

梁奉闭上眼，沉默半天，最终还是没克制住地低骂了句：“……老变态。”

可如今敌众我寡，不说执行任务，就连离开这个裂谷都尚无出路。

得把韧甲找回来。

好在这一趟虽说损失惨重，但收获也不小，至少住进了旻序的房子里，可谓深入敌人内部。

这么算起来，一点皮肉之苦算什么？

……奇耻大辱啊梁上校。

闭着眼一直躺到深夜，梁奉才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悄然打开了房门。

一楼没有探查的必要，二楼容易打草惊蛇，梁奉此行的目的，是他从未踏足过的三楼。

上回来的时候，他站在二楼廊道，隐约看见三楼楼梯口被一扇木门拦住，还上了锁。

他拽了拽这把生锈的挂锁，从上衣兜里掏出刚从书房顺出来的裁纸刀。

刀片窄长，顶端能探进锁孔。

梁奉试探着卡准位置，施力转动刀片。

咔哒一声，刀片断成两节。

“……”

他一脸麻木地看着手中残片，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出生自星启251年的基地人会接触到挂锁这么原始的东西。

“用这个，方便。”旁边递过来一把铁锤。

“谢谢，太及时了。”梁奉接过，礼貌道谢。

停顿片刻，他又退开些，盯着挂锁作沉思状：“不过这好好的锁，一锤子下去就废了，多可惜……”

“我还是回房睡觉吧。”他边说边退，刚要转身，后腰被一只手按住，又将他推了回去。

旻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已经废了，砸了吧，我换个新的。”

“好嘞。”梁奉应着，毫不犹豫一锤子下去，挂锁应声而开，掉在了地上。

“圆满完成任务。”他转过身，将锤子递回去，冲旻序呲着牙笑，“我就先走了，有事儿再叫我啊。”

旻序看着他，拦住去路：“不是想进去么？去吧。”

梁奉瞄了眼旻序看不出息怒的脸，还是觉得少作死为妙，讪笑道:“主要是对这锁感兴趣，在我们那儿得算古董……”

他说着，逐渐没了声音。

在旻序一步跨上台阶，与他视线齐平，身体都差点儿贴上的时候，迅速往后退了一大步。

后背撞上门板，木门吱呀一身，背后一空，扑来一阵冷意。

“进去。”旻序看着他的眼睛，命令道。

可能是刚出浴，这人浑身冒着热气，头发湿漉漉地拢在一侧，胸前长衫被打湿了大片，睫毛微潮，眼睛都像蒙了层雾气。

梁奉喉结滚动，又往后挪了一步。

旻序毫不顾忌地向前，逼视着梁奉步步后退，直到二人隐入黑暗，他回手一勾，门砰地一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