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坠落疯人院 第29章 第 29 章

阿尔瓦的昏迷，如同给这片暴雨肆虐的岩檐按下了一个死寂的休止符。唯有岩檐外依旧咆哮的风雨和洪流，证明着时间的流逝并未停歇。林晚跪坐在冰冷的岩石上，怀抱着阿尔瓦失去意识的、冰冷沉重的头颅，最初的惊慌与恐惧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留下的是更加深沉、更加无力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他脸上的血污已被雨水和她撕下的、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勉强擦拭干净，露出底下那张过于苍白、甚至隐隐泛着青灰的俊美面孔。长长的、湿漉漉的黑色睫毛如同折翼的蝶，无力地覆盖在眼睑上，遮住了那双时而空洞、时而疯狂、时而专注、时而脆弱的绿眼睛。他的呼吸微弱而浅促，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只有林晚紧贴着他颈侧动脉的手指，还能感受到那细微却顽强的生命搏动。

七窍流血的景象太过骇人，那是精神力量严重透支、甚至可能伤及本源的标志。林晚不是医生，更不是精神能力方面的专家，她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持续不断地用手掌摩擦他冰冷的手臂和脸颊，试图用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体温去驱散他体内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时不时地将耳朵凑近他的口鼻，确认那微弱的呼吸尚未停止；用叶片收集岩檐边缘相对干净的雨水，小心翼翼地、一滴一滴地润湿他干裂起皮的嘴唇。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多少，也不知道他是否能醒来，甚至不知道他醒来后会是何种状态。但她不能放弃。是他，用那不被理解、被视为诅咒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将她从绝境中拉扯出来，哪怕代价是自身濒临崩溃。

现在，轮到她来守着他了。

雨，不知在何时渐渐小了，从倾盆之势转为淅淅沥沥，最终只剩下岩壁滴水单调的嗒嗒声。洪流的咆哮也渐渐远去，化为山谷深处沉闷的回响。天光透过稀薄的云层和依旧密集的雨雾，艰难地投射下来，将岩檐下的世界渲染成一片朦胧的、湿漉漉的灰蓝色。

白昼来临，但希望并未随之变得清晰。

林晚的脚踝因为长时间的跪坐和之前的扭伤，已经肿胀麻木到近乎失去知觉，刺骨的寒意让她全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饥饿和干渴也如同跗骨之蛆，重新开始啃噬她的意志。但她依旧维持着怀抱阿尔瓦的姿势，像一尊被风雨侵蚀的石像，固执地守护着怀中这缕微弱的气息。

时间在寂静与煎熬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整个上午，怀中的阿尔瓦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呓语般的呻吟。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所有的疲惫和麻木瞬间被驱散。她低下头，紧张地注视着他的脸。

阿尔瓦的眉头紧紧蹙起，脸上流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仿佛正深陷某个无法醒来的噩梦。他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音节，夹杂着“不……走开……痛……”之类的破碎词句。他的身体也开始微微痉挛，冰冷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林晚破烂的衣襟，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撕裂。

他在挣扎。不仅仅是在与身体的创伤抗争，更是在与脑海中那些被强行使用力量后、可能再次失控翻涌的记忆碎片和混乱感知搏斗。

林晚反手握住了他冰冷颤抖的手，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低语：

“阿尔瓦，是我，林晚。”

“你安全了，我们暂时安全了。”

“听着我的声音，跟着我呼吸……”

“没事了，都过去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混乱的安抚力量。她不知道他是否能听见，但她必须说，必须用这种方式，为他在这片意识的混沌风暴中，树立一个可以辨认的坐标。

渐渐地，阿尔瓦身体的痉挛平复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略微松开，但那抓住她衣襟的手却依旧没有放开，仿佛那是他在无边恐惧中抓住的唯一浮木。他的呼吸依旧微弱，但似乎比之前稍微平稳了一些。

他没有醒来，但至少，那剧烈的、内在的挣扎似乎暂时缓和了。

林晚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她知道，这仅仅是暂时的平静，他精神世界的创伤远未愈合。

她必须想办法弄到食物和更有效的御寒之物。阿尔瓦需要能量来恢复，而她自己也快要到达极限。

她小心翼翼地将阿尔瓦的头从自己膝上移开，用收集来的干燥苔藓（在岩檐深处勉强找到一些）垫在他头下，又将自己那件早已湿透、但相对完整的外袍脱下，盖在他冰冷的身上。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几乎虚脱。

她扶着冰冷的岩壁，挣扎着站起身，脚踝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险些再次栽倒。她死死咬住下唇，利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她打量着这个临时避难所。岩檐不大，但足够遮蔽风雨。附近有一些低矮的灌木，虽然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但或许能找到一些残留的浆果或者可以食用的嫩叶。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水，相对干净的水。

她捡起一片宽大的树叶，一瘸一拐地走到岩檐边缘，小心地收集从岩石缝隙中渗出的、相对清澈的雨水。然后，她开始在岩檐附近的灌木丛中仔细搜寻。

幸运的是，她找到了一小丛劫后余生的、深紫色的浆果，虽然数量不多，但聊胜于无。她还发现了几株熟悉的、具有消炎镇痛作用的草药，连忙采摘下来。

回到岩檐下，她先将浆果挤出汁液，混合着收集来的雨水，一点点喂给依旧昏迷的阿尔瓦。他的吞咽反射很微弱，大部分汁水都沿着嘴角流了下来，但林晚依旧耐心地、反复尝试着。

随后，她嚼碎草药，敷在自己肿胀的脚踝上，那熟悉的清凉感暂时缓解了一些火辣辣的疼痛。

做完这些，体力几乎耗尽。她靠在阿尔瓦身边的岩壁上，拿起剩下的几颗浆果，慢慢地、珍惜地吃了下去。酸涩的汁液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能量。

她看着身边昏迷不醒的阿尔瓦，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不得安宁的、微微颤动的睫毛，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们就像两只受伤的兽，在这片荒凉的山野中，相互舔舐着伤口，挣扎求存。

前路依旧迷茫，阿尔瓦的状况更是雪上加霜。没有他的感知能力，他们就像失去了最重要的预警系统，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新的陷阱。

但是……

林晚的目光落在阿尔瓦那只依旧紧紧抓着她一片衣角的手上。那苍白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也要抓住这一点联系。

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冰冷，却带着一丝倔强的生气。

她不知道他们还能走多远，不知道阿尔瓦能否真正摆脱力量的阴影，也不知道圣玛丽安的追兵何时会再次出现。

但她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有一丝清醒的意志，她就不能放弃。

守夜尚未结束，荆棘之路仍在脚下延伸。

她抬起头，望向岩檐外那片逐渐放晴、却依旧危机四伏的天空，眼中疲惫不堪，却燃着一点不肯熄灭的、微弱的火苗。

等待。并怀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