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的那天阴沉沉的。
灰暗的天空下着细雨。
宁恋跟在族长的身后,用雪白的手帕擦去飘到脸上的雨丝。
祠堂朱红的大门紧闭,推开时,发出了一道沉重而悠长的响声。
走进去,就没入了寂静的黑暗。
“点燃蜡烛。”
姜乐命令。
族人们鱼贯而入,掠过一根根高大的梁柱,将两侧摆放的白烛点燃。
堂内很快灯火通明。
漂浮的灰尘在空气中纤毫毕现;瓜果糕点供奉的牌位上,雕刻的名字也字字都很清晰了。
里面没有宁母的牌位。她虽然上了姜家的族谱,也还不够格被摆放在重要的祠堂。
也没有骨灰盒。祠堂是不放骨灰盒的。后山有专门的墓园。
来这里悼念宁园宜,只是族里的规矩,墨守成规的姜家人们不得不做做样子。
摆了花圈,摆了宁园宜的照片,剩下的部分就是装腔作势地抹一抹眼泪了。
身为族长,姜乐在致辞:
“今天,我们这些亲人共聚一堂,在这里纪念加入了我们已久的宁女士。她的姓氏虽然和我们不同,但给族里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早已深深地融入了我们,成为姜家的一份子……”
哀悼的气氛很浓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真或假的悲伤。
姜乐也看上去很悲伤,眼角闪烁着晶亮的泪光。和一旁虚假得可怕的姜菱灯长老不同,她显得格外真实。
但是骗不过宁恋。
宁恋知道她是装的,她心里一定很高兴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和自己瓜分权力。
“宁园宜女士,在舞蹈领域教书育人,在商业领域也有着出类拔萃的天赋。她以她的精明强干和坚持不懈,将姜氏集团越做越大,掌权的数年间兢兢业业少有差错……”
姜乐慷慨陈词,说着说着,牵住了宁恋的手,把她拉到身前。
“大家看啊,这就是宁女士留下的孩子,继承了她的优点,即将代替她在姜氏集团的舞台上发光发热……”
把堂妹引入族人的视线,不知姜乐是否出于真心。
宁恋不太确定,自己也是外姓人,会不会被姜乐这个家族血脉的铁杆拥护者打心眼里瞧不起。
不过,目前为止,姜乐不怎么掩饰对宁母有敌意,却没表现出敌不敌视宁恋。
她拿宁恋取乐,就像对待无足轻重的小草小花,要说和善,也算得上和善吧。
“让我们感谢宁女士的牺牲!让我们将期待寄托在宁恋身上。我们都知道,宁恋会带着母亲留给她的智慧与才华,为我族贡献力量到最后一刻……”
在姜乐神采奕奕大肆演讲的同时,宁恋如同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只能被她抓小鸡一样控制在手心,听她侃侃而谈。
宁恋盯着地上的残花。
祠堂门没有关。穿堂风把事先安置的花圈吹散,白色花瓣纷飞,留下一地凋零。
[希望你在天上过得好,妈妈。]
她默默地想。
没有姜乐那样花里胡哨却华而不实的悼词,她只是发自内心地,希望妈妈能够在天堂安好。
但她不希望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妈妈还像生前那样关注她。
她活得很落魄、很麻木,犹如一具行尸走肉,如果被看到,会给妈妈无忧无虑的灵魂增加许多烦恼吧。
*
葬礼结束了。
宁恋和族人一一握了手,就告辞了,却没有离开祖宅,而是走向了后山。
想把母亲遗留在世间的一部分当作寄托,那就只能去墓园为她扫墓了。
深一脚浅一脚地,宁恋往山丘上走。她没有拿伞,任由越下越大的雨将自己打湿。
然后一把伞,笼罩在低头走路的她的头顶。
有人为她撑开了伞。
会是谁呢?
她抬起头,看到一身黑衣的枫蓝烟,看样子应该是刚从山上扫墓下来。
“让你不要来了。”
宁恋痛苦地望着她,催她快点离开。
枫蓝烟则楚楚可怜地央求她不要这么明显地排斥自己:
“你怎么忍心呢?宁阿姨活着的时候也对我很好的。你怎么忍心不让我来送她最后一程呢?我什么也没有做错,不要再对我露出讨厌的表情了。”
风使雨扑面而来。
伞遮不住她们的身体。
宁恋更痛苦了,哆哆嗦嗦地摸出白色的手帕,想把混合着雨的冷汗拭去:
“是你不要这样做了,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枫蓝烟又变了副脸,抱住她的头,把陷入混乱的她紧紧地护在怀里:
“我一直不听话。你说过我很多回了。”
宁恋注意到,今天的蓝没有佩戴红宝石胸针。
这意味着什么呢?
她没有精力去思考。
温暖的怀抱让她融化,也让无时无刻不竖起着的心灵盔甲化为乌有。
腊梅树在雨中簌簌摇曳,将清香送到她们鼻尖。
枫蓝烟一头紫发挽成圆圆的发髻,配合着珍珠的发卡,无端妖艳了不少。那是一种成熟女性独有的诱惑力。
她低声地、轻柔地说:
“恋恋别怕,有我在呢。我代替宁阿姨保护你,好吗?”
嗅着花香,听着耳边的吴侬软语,一口气卸了,宁恋瘫软了,被枫蓝烟半搂着带回酒店。
*
一室暖融的空气中,宁恋对着已另有婚约的前妻,面露脆弱地抱怨:
“你都订婚了,不再是我的了,也不能保护我……”
枫蓝烟就轻拍她的背哄她:
“没有的事,我一直是你的。和常娇订婚就是各取所需,是让事业更上一层楼的手段。我不让她碰我的。”
“真的吗?”
宁恋不敢相信。
都订婚了,怎么可能没有亲密接触呢?蓝和她交往的时候,天天向她索求。
“当然啦,我是恋恋的妻子,怎么能让另外的人触碰呢?”
枫蓝烟甜蜜的声音使她陶醉。
“她没有吻过你?”
“没有,只有你吻过。还想不想吻?是你的话随时可以。”
“我不能……”
精神力消解掉,宁恋昏昏欲睡,如被驯服的猫咪一样,蜷缩在前妻怀中,听着前妻不停地柔声安慰。
“你不是孤身一人,恋恋,有我在,有我爱你呢。宁阿姨也不会希望你放逐自己。敞开心扉,再次接纳我吧……”
“蓝……”
宁恋攥紧她的衣角,睡着了。
然后做了可怕的梦。
梦里,陌生人扑上来,把她堵在墙角强吻,吓她一跳。
舌头伸进来,熟悉的气息让她认出来了,是她的前妻,她扭动着抵抗,却不知为何手脚使不上力气。
枫蓝烟趁老婆睡着,没忍住偷吻了她,细细地品尝那双柔软的嘴唇。
宁恋显然没有想到前妻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直到被吻得满头是汗,眼皮才微微掀开,眸中浮现出了一丝清明。
她白皙的手抓住了前妻的手指:
“蓝,你又在趁人之危了。”
说着说着,半开的眼皮合上,她太累了,被从身到心的疲惫压倒,又要沉入梦乡。
“不算趁人之危。我们是妇妻关系,你有满足我的义务。我要,你就得给。”
枫蓝烟说的话,她模模糊糊听不进耳朵。
意识越来越轻飘飘的,宁恋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证明她睡得有多么香甜。
枫蓝烟无奈地对准她的耳朵:
“怎么不听我说完呀?我早就想告诉你,寄给你的离婚协议书是假的,是我一时赌气耍你的。你一定没有细看,也没有核实过婚姻状态是否变动。”
宁恋不回答,对她揭露的惊人秘密毫无反应。
她就推了推宁恋:
“别睡了。我说,真的那份我没有签字,我没有和你离婚啊。”
*
宁恋还在做她的梦,正好接上刚才的后续。
她出门买东西,被找上门的前妻堵个正着,吻得一片火热,脸颊盈起可爱的绯色。
枫蓝烟的强势令她难以拒绝,一副姐姐管教妹妹的范,逼迫她把自己放进家门。
宁恋照做了,又被她进一步要求一起睡觉,不同意就要听她胡搅蛮缠。
“蓝,我们已经分手了。邀请你来做客可以,但你是要离开的。”
她郑重地对枫蓝烟声明。
枫蓝烟耍赖:
“分手了怎么啦?分手了就不能重归于好了?就算不能百分百复原,爱恨交织也行啊。”
宁恋被她半哄半骗,不禁感到迷茫:
“爱恨交织……?”
“对啊,你尽管恨我,由我来爱你。我爱谁是我的自由,你总管不着了吧?”
“唔……”
莫名其妙地,宁恋就被说服了。
总觉得理智变得薄弱,在强词夺理前不堪一击。
但是一切又很符合逻辑。
梦境的逻辑。
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被牵着手带到卧室。
爱她的女人放纵心意,将她搂抱得密不透风。
好像回到了过去,安心感使宁恋露出微笑。
她依偎着仿佛成了自己一部分的妻子,感受着无处不在的属于妻子的香水味。
妻子很调皮,最会得寸进尺。
宁恋被捉弄了,就小小声地抗议。
可妻子不听,硬是把她逗得有点恼了。
生闷气的宁恋叫着妻子的名字:
“蓝……”
枫蓝烟就点点她的鼻子:
“瞧你,就会撒娇,没有一点学姐的样子,明明比我大两个年级。”
她们结婚时还很年轻。
枫蓝烟刚毕业,宁恋也才毕业两年。两人都有点小孩心性,爱玩爱闹。
“是蓝太高了。我就是学姐,无论怎么看都是学姐的。”
“矮个子的学姐?嘻嘻,恋恋还是老老实实当妹妹吧。”
“你……”
宁恋更生气了,却有气撒不出,只能看着恶作剧成功的妻子哈哈大笑。
梦的碎片交错重叠。
时间线是错乱的。
时而她们刚刚步入婚姻殿堂,蜜里调油;时而她们吵吵闹闹,枫蓝烟坚决不肯对她放手;时而她被枫蓝烟忽悠,再一次留在她的身边……
不变的是她们之间的联系,从未断绝。不管她身在何方,蓝都占据着她全部的心思,让她满心满眼只看得见她一个人。
宁恋也笑了,气闷到极点反而放松地笑了。
和蓝同处一片空间,她就像找到了主人的宠物猫,也会因主人过分地撸猫而炸毛,总体却是享受陪伴的。
享受到渴望与对方寸步不离。
*
宁恋好梦正酣。
枫蓝烟叫不醒她,索性放弃了:
“不告诉你也好。你知道了,说不定要以分居多年的名义起诉离婚。”
宁恋闭着眼睛,睡颜十分平和。
枫蓝烟又撩了撩她卷翘的睫毛,半笑半恼道:
“……也许不会?我们是隐婚,你应该也不想对簿公堂,导致有公开的风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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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哀悼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