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桌前的二人一时语塞,朱清哲侧过脸去轻轻咳了一声,沈怀风的视线跟着他。陈桑人一边继续喝粥一边把沈怀风的样子看在眼里。
“我是,讲个玩笑话。”
面不改色地去夹菜,庄来继续低头吃饭,沈耀松了一口气,唐恩看到他的表情,扬起眉——这个人真的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么?
“对了,五三爷爷,晚上我们出去庆祝一下吧?”
想趁此机会喝酒,沈耀笑眯眯地建议。沈怀风看他一眼,好像没什么兴趣。他便满怀希望地去看朱清哲。
“去吧。反正现在游客也比之前少些了,我看阿盛他们也想出去的。”
没等朱清哲回答,陈桑人便懒懒地搭话。阿盛心中一喜,和庄来对视着笑起来。沈怀风随没有出声,但也没有反对。于是众人便定在晚上去吃饭,再逛一逛夜市。
早饭后,陈桑人回屋,不多会一只花斑点的灰鸽飞来停到窗边,他把写好的纸条卷起在鸽子身上绑好后,灰鸽便飞了出去。
云贤山。
燕九进了班双的屋子,肩头停着一只花斑点的灰鸽。他递给班双一个小纸卷,班双接过展开,默读完上头的内容,交还给燕九。
“怎么说?”
“……沈怀风的身子,确实出了问题。”
“和宋祈招那时一样吗?”
“有些不同,”班双抬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但这次补灵时我看他体内的碎灵过多,再加上他如今的反应,恐怕他撑不了几次合秽了。”
燕九上前一步,站到班双跟前低头问:
“要再找个代替品吗?”
思索了一会,班双点一点头。燕九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班双见了,忽地抬手一下打掉他的面具沉声道:
“即便是他没多大用处了,你也不准动手。”
面具下的燕九露出一张带着异国容貌的脸来,一双墨绿色的眼瞳十分深邃。他望着有些动怒的班双,抓过他的手腕,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勾起嘴角道:
“如你所愿。”
班双并不抽回手,只冷冷地望着他。
“你不相信我么?”
“我从来没有信过你。”
“可是,我照着你的意思做了那么多事。班双,你要怎样才肯信我呢?”
班双只继续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燕九推后一步,靠到桌边环抱双臂笑道:
“你每次生气,都要这样不说话地对我,班双,我到底是你的什么?”
听到最后的问句,班双轻笑出声,他冷着一张脸靠近燕九,盯着他的眼睛道:
“你么?”
抬手捂住燕九的眼睛,班双凑到他耳边咬牙一字一句地讲:
“你是我捡回来的一条狗。”
听到这句话,燕九不怒反笑,他揽过班双的腰,将他搂进怀里抱住。
两个人就这样站了一会儿,班双感觉到什么,便垂下眼道:
“抱我进去。”
燕九于是松开他,弯下腰伸手去捡面具,却被班双踢开手:
“不用戴。”
话音刚落,燕九便打横将班双抱起,那一头白发在班双肩头散开,他闭眼道:
“你早些弄完。”
燕九轻笑,在班双额上落下一吻,好似抱着什么珍宝般地将他抱进里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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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沈门镇总是比白天要热闹,一行人去沈耀很喜欢的小菜馆吃过饭,便一起去夜市逛逛。
陈桑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看那些庄来递给他的花玩意儿总是随口说好,眼睛却往摊位后的巷子里瞟。
庄来让阿盛先到前面皮影戏那边占好位置,自己举了个纸风车在陈桑人面前吹了一口气。陈桑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挑眉道:
“你又要买这个?”
“你是不是在找班双?”
“……”
“你今晚是和班双约好了吗?”
叹一口气,陈桑人抽过庄来手中的纸风车,在空中扫了几下,有些泄气般地问:
“庄来,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拿回风车还给小贩,庄来这才对着陈桑人认真摇头:
“我不晓得的事还有很多。”
陈桑人低头看他,这瘦弱少年的模样从那时起就没再变过,他于是抬手,本想揉揉庄来的脑袋,但还是落到他肩头轻轻拍了拍。
“阿盛还在等你,去看戏吧。”
点一点头,庄来刚要转身,又回头来对陈桑人道:
“桑人,小桐庄有你好热闹。”
说完庄来便从来往的人群中穿到前面去了,只留愣在原地的陈桑人站在那里,他站了会儿,低头轻笑出声,用手指搔了搔眉尾,摇了摇头便往前继续寻去。
走到上次遇到的小巷附近,陈桑人边走边往那边望去,见一个模糊的白影在深巷里,他眼睛一亮,赶紧往巷子里快跑了几步,一下站到那人跟前。
“班双,你来了。”
见陈桑人笑得眉眼弯弯,班双也跟着轻轻一笑:
“你要我来做什么?”
陈桑人收起笑,望着班双低声问道:
“怀风他吐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没有,我只是觉得上次合秽见他,他似乎比以前要累。”
点一点头,陈桑人又问:
“怀风他这样,不要紧吧?你上次合秽补灵时,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班双想了想,摇头道:
“没有。”
见陈桑人眉头紧锁,班双抬手抚上他的肩膀安慰道:
“若他平日没什么不舒服,应该也是不太要紧。我看他今日还能出来游玩,就放心多了。桑人,怀风不爱说这些事,你就当作不知道吧,过些时日我再寻个理由为他检查一番好了。”
“那样也好。”
“桑人,别担心。你平日若是没事,就帮我多照顾他一点。”
班双望着陈桑人,温和地笑起来,陈桑人看着那张脸,想起在云贤山同班双吃饭散步说笑的日子,他靠近班双点了点头。
“那么,我便回去了。”
“班双,你每次见我,为何不带燕九?他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把心中压了许久的问题问出,陈桑人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他想过其中的一种便是,因为他是想单独见他的。
但班双的回答却并没有遂他的意。
“他在闹市,太过打眼了。”
“……这样吗,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什么?”
“我还以为你想单独见我。”
班双抬眸,瞧见陈桑人眼中过多的情感,他有意避开视线道:
“桑人,快回去吧。怀风他们一定在等你。”
“你呢,以后也会等我吗?”
他在今日早饭时其实是很羡慕沈怀风同朱清哲的。像那样直率地讲出来,他做不到。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想出一个又一个借口去和那个人见面。
他不敢讲,因为那个人的心思他实在看不大清。有时他觉得自己是懂他的,有时又觉得自己猜错了,于是来回之中,他只能带着几分试探不断寻找一丝能证明“他也是在意自己”的线索。
那些言语中的拐弯抹角,那些假设中的不经推敲,使得他只能站在那一条线的后方,一年又一年地踌躇不前。
所以他是羡慕的。
他看到沈怀风那样直接讲出来时,甚至有些嫉妒。
“班双,我其实一直都——”
“桑人,”
立刻打断陈桑人的话,班双露出了有些忧伤的表情,这一次他没有回避视线,而是望着陈桑人,慢慢说道:
“你是我带大的孩子,我便像是你的父亲兄长一般,怎么会不等你。”
“……父亲,兄长吗?”
“是。”
苦笑了一下,陈桑人后退了几步,班双看了他一会儿,转过身去。
“那沈怀风呢?”
——为什么在我们当中,你唯独对他最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