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光洒满了整间小屋。
三人围坐在桌旁,上面摆着三菜一汤,虽说都是些家常菜式,但从切菜的刀工和菜品的成色就可以看出下厨者高深的厨艺。
“好厉害!”乔令君从不掩饰自己对谢忱的夸赞,尤其是在看到那道菌菇汤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我之前也煮过菌菇汤,可无论用什么法子都做不到让汤色如此清澈鲜亮。”
谢忱始终沉静的脸上终于多了一抹笑意。
他眼神温和,着手替乔令君夹了一块炒竹笋:“趁热吃,小心烫。”
乔令君连声答应,随即招呼身旁还未动筷的小鲤:“快吃呀,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小鲤随意地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拖拖沓沓的。
她毕竟是妖,口味和常人有异,普通食物吸引不了她,再说这些菜都是出自谢忱之手,就更入不了她的眼了。
她用筷子的顶端抵着下巴,思忖片刻后还是把筷子伸向了自己跟前的醋溜白菜。
白菜初入口中,率先感受到的是新鲜蔬菜脆爽的口感,紧跟着袭上味蕾的是一股带着锅气的醋酸味,极为爽口。
小鲤从未品尝过这样好吃的菜品,心中多了几分惊讶,不禁又多夹了一些。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碗筷的碰撞声,以及乔令君时不时发出的赞叹。
吃完白菜后,小鲤打算尝试一下那道一直被乔令君称赞的菌菇汤,奈何汤的位置离她有些远,就把自己的碗递给了坐在菌菇汤近处的乔令君,让她帮忙盛一碗。
接过满满的汤碗后,小鲤小心地啜饮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她不经意地抬起眼,恰好瞧见正在大快朵颐的乔令君,脑中忽然蹦出了她昨日因为噩梦满面愁容的样子。
小鲤瞥了眼谢忱,皱了下眉,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乔令君,你可同谢忱说过那噩梦了?”
这话问得有些突然,乔令君正夹起一片腊肉,闻言动作一滞,筷子上的肉差点滑了下去:“还、还没呢。”
虽说那梦真实无比,扰得她心神不宁,但她却从未想过要和谢忱说明。谢忱是漱玉山的山主,要花大量的心思和力气去维持结界,守卫漱玉山的安危,所以除非发生了什么迫在眉睫的大事,不然乔令君是不会随意打扰他的。
相较起谢忱平日需要处理的繁重事务,做噩梦这件事简直算得上无足轻重,她和小鲤这个闲妖说说也就罢了,真的要烦扰谢忱的话就没什么必要了。
最重要的是,谢忱每次都会把她身上发生的任何异常看得特别重要,这种过分的关心也让她很有压力,因此她更不想让谢忱知道了。
原本还在安静用膳的谢忱停下了手下的动作,好不容易舒展的神情再次收敛,之前的凝重神态再次卷土重来,直直地看向乔令君:“噩梦?什么噩梦?”
乔令君尴尬地放下筷子,无所适从地说:“其实吧……嗨呀,也没什么,就是梦见小鲤为了保护我被一个老头暗害,然后不幸……”她瞄了眼小鲤,咽了口唾沫,隐去了后面的话,“噩梦而已,我和小鲤说过之后就好多了,没什么大事。”
“老头?具体是什么样的?”谢忱继续追问着,继而滴水不露地补充了一句,“我有些好奇。”
“嗯……他发须尽白,穿着月白色的长袍,普通长相,会用蛊毒。”乔令君慢慢回忆道,“对,我记得他说过,伤害小鲤的那支箭上被他下了解不开的蛊毒。那梦太真实了,导致我今天看到小鲤都心有余悸。”
听到此处,小鲤不耐烦地嘶了一声:“我说过了,梦都是假的,我的本体是一只橙色的鲤鱼,法力自然再怎么说都只会是暖色,怎么会是你梦里的蓝色呢?”
谢忱盯着乔令君,眼底翻涌着各种让人难以揣测的情绪,似是正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乔令君原本在同小鲤说话,不一会儿就感知到了谢忱的视线。她侧过脑袋,恰好瞧见了谢忱复杂的神情。
她很少见到谢忱做出这样的表情,有些奇怪的挑了下眉。
“阿忱,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啊,没怎么,就是有些疲惫,放了会儿空。”谢忱回过神,赶忙垂下双眸,再抬眼时已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重新换上了温和的神情,语气也变回了轻松的样子,“师姐不必介怀,天气燥热,偶尔会做些噩梦倒也正常。”
他一边说着,一边替乔令君盛了一碗汤:“待会儿我便去库房寻些安神香来,睡前点上就不会做噩梦了。”
小鲤松了口气,转而拍了下乔令君的肩头:“我就说不会有事的吧,你别再一惊一乍了。”
乔令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时不时往谢忱的方向瞥去,试图再次捕捉到什么。
可谢忱早已回到了平时的状态,始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乔令君收回目光,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这顿饭就这样,在一种颇为微妙的氛围中结束了。
谢忱主动承担起打扫的活儿,利落地收拾起碗筷,让乔令君想帮忙都没处插手。
她叹了一声,知道后面应是没自己什么事了,索性拍拍正准备离开的小鲤:“太晚了,我送送你。”
“没必要,我堂堂妖怪难道还害怕走夜路不成?你还是留在家里准备休息吧。”
“哎呀,我吃得太饱了,正好走路消消食,不碍事。”
小鲤认为她言之有理,没再推辞,两人挽着手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小屋。
夜色渐深,漱玉山陷入静谧之中。
小鲤没让她送多远,很快就催她回去了,乔令君没法,只能原路返回。
她回到小屋,关上门。
屋内早已被谢忱收拾干净,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对着镜子拆起了头上的发饰,打算洗漱歇息。
房门被敲响了,门外传来了谢忱的声音。
“师姐,你回来了吗?”
乔令君半散着头发,起身替谢忱打开了门。
谢忱站在屋外,手上捧着一只檀木匣子:“这是我方才去库房寻来的安神香,待会儿睡觉的时候记得点上。”
“多谢阿忱了,”乔令君接过匣子,关心道,“你记得也要好好休息。”
谢忱轻轻应了一声,继续悉心交代道:“对了,我刚刚见膳房里还剩些可以用来包馄饨的食材,就顺手把它们包好放到冰窖里了,你明天如果饿了的话就拿出来煮着吃。”
乔令君神色微变:“你要出门吗?”
谢忱没有否认,点点头。
做饭这件事基本上都是交由谢忱负责的,而谢忱又对菜品的新鲜程度有很高的要求,所以他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现做饭菜。
而像这样提前帮乔令君准备好食材只有一种可能——他要出门。
乔令君不擅下厨,顶多心血来潮做做点心或者在他做饭时打打下手,做不到完全掌勺。谢忱深知这一点,所以每次出门前都会算好日子,替她准备好饺子、馄饨这种存储便捷且煮一下就可以吃的食物。
谢忱是漱玉山的山主,离家巡山是常有的事,但他却从未像这次一样,在出关第二天就急着出门。闭关修炼是一件损耗心神的事,换做平时出关后他至少要休息三天才会出去,所以在得知谢忱明天就要出门后,乔令君难免有些好奇和担忧。
看到乔令君既紧张又好奇的样子,谢忱浅笑着解释道:“我方才提起过,这几日天有异动,我担心山中那些还未化形的小妖受影响,便想去瞧瞧。”
乔令君了然。
除了小鲤之外,漱玉山中还有不少低阶小妖,它们大都刚有神识,还做不到化形,正是最脆弱的阶段。这次异动连小鲤这种成熟的妖怪都能受到影响,那些小妖的日子想必更不好过。
乔令君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你眼下正虚弱着,独自前往会不会有危险?要不我陪你去吧,反正我也无事可做。”
“师姐放心,只是简单地巡查一下,我一个人能处理好。”谢忱委婉地回绝了乔令君的提议,“况且明日回来后我定没什么多余的力气,还请师姐留在家中备好吃食,以便我补充体力。”
乔令君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谢忱的安排。
她深知自己没有法力,如果碰到意外谢忱还要反过来照顾她,反而会拖他的后腿,倒不如守在家里候着。
在那之后,谢忱又随意嘱咐了几句,着手替她点完安神香后便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乔令君的心中忽然多了几分落寞。
洗漱好后,她灭了灯,掀开被子躺到床上。
黑暗中,她睁眼怔愣了许久,最终轻轻用手触碰了一下自己额间。
额间的上丹田是与内丹建立联系的地方,在无数的黑夜里,乔令君都曾试图与自己的内丹产生感应,却次次无功而返,这次也不例外。
她收回胳膊,认命地叹了口气。
三人中唯有她内丹受损使不出法力,虽然平时不提,但她真的每时每刻都在羡慕。
自己要是能和谢忱跟小鲤一样拥有法力该有多好。
万籁俱寂,乔令君辗转反侧,有些烦躁。
直到一缕好闻的香气飘来,萦绕在她的鼻尖。她感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意识也愈发模糊。
在安神香的帮助下,乔令君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窗边,正透过窗户的缝隙凝视着她的睡颜。
谢忱静默地站在那里,似乎已经待了许久。他将右手从衣袖中抽出,指尖划过的地方有微光凝聚,在空中画出一道法印。法印完成后,他朝着乔令君的方向轻轻一指,那法印登时化作一缕青烟,向乔令君的眉间飞去。
安神香的味道越发浓烈,乔令君的呼吸也更加绵长。
夜风吹过,惹得树叶沙沙作响。
谢忱替乔令君关好窗户,确认好一切无碍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