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很是温暖,是王明德瞧他神色不安,便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失温。
他是村里大夫的孙子,与姜柔年纪相仿,十九、二十岁,会点医术,人很温柔。
姜一心在村里也只和王明德有点交集,不过基本都是在生病的时候。
“吓到你了吗?抱歉。”王明德的声音很温柔。
姜一心见是他,憨笑了起来,面上完全没了刚才的不安和惊吓。
“没有关系的,我没事。”姜一心回道。
王明德挨着他坐了下来,顺势将他的手拉到面前,给他按按腕处的内关穴,而后又上移四、五指距离给他按神门穴。
姜一心不解其意,王明德也没解释,倒是跟他说了,村里商议举行祷告仪式的事情,算是知会一声。
“我听阿爷说,明日起,要举行三日的祭祀大典,到时候你们要记得去村长那领百家米哦,这次要领三天。”
百家米是从村里各家各户集来的,富有的多出,贫困的不强求,集好后就均分发放回来,寓意人人福运均沾,这是村里的一个礼俗传统。
姜氏姐弟也是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吃上一回米饭。
姜一心并不在意吃食上的讲究,只不过贡品里得有米饭,才不会显得那么落魄不堪。
“哦,我知道了。”
正聊着,听闻一旁的几人在讨论守夜的人员安排,王明德想起这事,在心里算了一下数。
“还有,明日晚上,你应该是得来这里守夜了。”王明德说道。
姜一心睁大了眼睛,看着王明德,不解问道:“什么?”
姜柔也同时看向王明德:“为什么?”
姐弟俩一个表情,王明德见此笑了笑,解释道:“那几个大长老说,这三天香火不能熄灭,所以要安排守夜人。”
“各家各户按照排名来,分为三组,一组估摸着也有二十几人。”
“我算了一下,你在第一夜守夜名单里。”
王明德说完时,姜一心还是一副惊愕模样,慢慢的,眉头拧起两个鼓点,他心中的不安又涌上心头了。
“啊?这样啊。”
姜一心后半句语调转平,想是不想让他们看出为难吧,不过,他的心思都表现在脸上了,他还没学会怎么藏而不露。
王明德见他垂眸又低了头,就也侧歪着头看他,这孩子咋那么憨傻可爱呢!
他柔声安慰道:“嗯?你要是不想来守夜,那我,来替你守吧。”
王明德不是说说而已,姜一心自是晓得他心好,哪里愿意麻烦他。
“啊,不用了,我守。”姜一心说道。
姜柔担忧弟弟,肯定是要跟来的。
“那我陪你一起守夜。”
说着,姜柔宠溺地摸了摸弟弟的脑袋,他真像个小孩子脾性。
“明德哥哥,你守哪一夜?我想跟你一起,不知道能不能换人?”
姜一心想着要是能交换,那姐姐就不用太担心,也不用跟来了。
王明德又在心里算了算,才道:“我是第三夜,明日我去问问能不能换人吧,到时候再与你说。”
“好。”
姜一心刚应完,便有人激动大喊起来。
“来了!来了!”
大伙儿一片起身,拍了拍身后的衣服,都往亭榭外走去。
姜一心穿至人前才看见不远处飘来十几把火把,是村里组织人来接大伙儿了。
领头的是王明德的祖父,村里唯一的大夫,是个中年人,模样倒是显年轻些,身子也矫健。
“阿爷,你怎么也跟着上来,这多危险呐。”
王明德说着,快步走上前想搀扶,被祖父摆手拒了。
“哎。”那中年大夫站住,调匀了呼吸,才道:“我好得很,这路要没我带头,那才危险呢。”
“是嘞,王大夫眼神可厉害着呢!”身后上山的一众壮汉都夸赞道:“要是没王大夫提醒,我们都上不来,这夜间山路也太难走了。”
“行了,闲话少说,还是得尽快下去,走吧。”
中年大夫说完,就麻利的调头带着所有人回去,夜黑风高的,滞留太久可不妙,万一再来场大雨岂不糟了。
姜一心被王明德和姐姐姜柔一路牵着,平安回了家,他今夜还是避免不了的,再陷深渊梦境。
那是灵魂深处的记忆。
【深渊里,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藏,在空无的中心,一下一下跳动着。
深渊外,一双庞然仙眸如月刀划开时空缓缓睁开,白金玄中的瞳孔里,映照出一颗孤独的心藏,那是黎明的心藏。
通体白玉的少年现身仙眸前,忽而疾坠下去,拉长了腰上绑着的一条元力绫带。
顺着绫带上瞧,是刚才坠落的少年!一模一样的少年!
他站立虚空上方,他光速坠落,中间连着一条细长洁白的元力绫带。】
姜一心从坠落中惊醒,也惊醒了一旁的王明德,姜柔紧挨弟弟另一旁,也被惊醒。
“又做噩梦了吗?”王明德问他。
周围漆黑空旷,几处星火零散成堆,二十几名村民围坐几处,昏昏欲睡。
我怎么在这里?
姜一心暗自疑惑,刚醒来还有点懵懵的,他在想,他不是应该在他的房间里吗?
姜柔也看向他,伸手给他擦拭额间冒出的冷汗。
“冷不冷?”姜柔问他。
谷雨时令,山里夜间还是有些寒冷的。
姜一心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忽而才想起来。
现在是大祭典守夜的第一夜,王明德和别人调换了守夜顺序,所以,今夜才会在这。
姜柔还是不放心跟来了,她只有这么一个弟弟,绝不能有失。
他们三人上半夜聊着聊着睡着了,姜一心不知不觉靠在王明德肩上睡着了。
现在是下半夜,临近寅时。
“欸,你们三个,轮到你们去香观里守会儿香火了。”一人说道。
同来守夜的几名村民见他们之前睡得还挺香,就没说什么,现下既然醒了,那该做的活儿还是得做的。
香观在水潭中央,有一座平桥连结两头,三人起身,点了一盏灯火照路。
香观不大,容不下几个人,所以,大伙儿都是在亭榭处扎堆,看时间轮流派三两人,到香观里守香火不灭。
姜一心他们三人来了后,另外两名壮汉就很默契地走开了。
祭台下放着备用蜡烛,线香,祭坛里插着几支线香和几支快要燃尽的火烛。
点了新蜡烛后,三人便就坐在祭坛前守着,等下一轮人来接替。
烛火摇曳,跳着妖娆的舞蹈,今夜没有风,三人却感一阵寒风袭后,不自觉的挨紧了些。
香观是个大神龛,安放着虎像,虎像座下四面镂空,有四根腕大的柱子撑持,中间立着一把长直锈刀。
听说这把锈刀也有千年的历史了,不过无人晓得这把刀的秘辛,人人只道是山神宝刀罢。
烛火照耀,姜一心仔细瞧着那把锈刀,刀锋被厚厚的铁锈覆盖了大半,只有刀刃中段和挨近刀柄的地方露出一小截冷冽的锋芒,光线昏暗下,那长直刀更像是一根圆木棍。
刀身寒芒实在是闪人眼花,姜一心来过几回这,那都是要上香的时候,也见过几回这把锈刀,现下无聊,便抽出来瞧瞧,姜柔和王明德也没拦着,他们不像大人那般那么循规蹈矩。
“这刀好重!”姜一心说道。
王明德也是掂了掂,回了句“嗯”。
王明德昨日就是被叫来这打扫的,他拿出来擦拭过,所以这把锈刀很干净。
姜一心把玩了一会儿,实在没看出什么名堂来,正想着放回去。
突然!整座白虎山剧烈的震颤了一下!
姜一心手中的锈刀脱落,砸在平石地上,发出“锵锵”的尖锐声。
三人不明所以,都没敢动,僵硬的呆立原地,神情惊愕。
亭榭处,众人也是不敢大幅度动作。
地震了?
有人心中猜疑。
周围,崖壁边上,因震颤抖落了一些石子尘土,便再无异常,大伙儿以为是山神显灵。
于是。有人跪地惊呼:
“山神息怒啊!”
这一举动,引得在场所有人纷纷跪地效仿:
“山神息怒,山神息怒。”
然而,白虎山好似只是巨兽翻个身,又继续酣睡过去般再无动静。
半刻钟过去了,这里一度陷入死寂。
姜一心急忙把锈刀放回去,锈刀没立住,斜靠在一根石柱上,他没心思管这点小事。
三人匆匆起身,想回到岸边,这里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然而,就在这时!所有面向水潭中央香观的村民,竟无一不神情恐慌,双腿止不住地颤抖!
月光照耀下,一条巨大无比的蟒蛇自水面盘旋一圈,便如天柱般耸立,周身刻着奇异符文,吐着猩红信子,人头大的瞳孔缩成一道竖线,冰冷的盯着眼前的猎物。
有人失声尖叫道:“蛇!大蛇怪,救命啊!”
话音刚落,霎那间,现场一片混乱,村民们自顾自的四处奔逃,哭喊声,求救声响彻山间,惊醒了还在村中熟睡的人们。
平桥被庞大的蛇躯撞断,姐弟俩和王明德被困香观!
奔逃的村民引起了蟒蛇精的注意,蟒蛇精嘶吼一声,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猎物张开血盆大口扑来。所幸!一道无形壁垒将它困在水潭内,它上不来岸!
眼看猎物他逃!它追!它追之不及!它怒撞无形壁垒,终是无济于事!
“锵——”
锈刀滑落的震颤声令蟒蛇精调转了头!硕大的三角头颅遮了月光!
姜一心,姜柔,王明德三人挤在小小的香观里,看着那巨影一寸一寸蔓延笼罩,剧烈的心跳声阻碍了他们的听觉,外面悄无声息,内里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