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晏一愣,反问道:“还需要许愿?”
说话的男子轻笑一声,将手中的河灯递给扶晏,道:“河灯是用来祈愿的。”
扶晏抬头看向男子,男子也带着张牙舞爪的面具,也看向自己,两道视线相撞,扶晏很快移开目光:“你把你的给我了,那你呢?”
“我还有。”男子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又变出了一盏河灯,在扶晏面前晃了晃。
不要白不要。
扶晏点亮河灯放入河里,双手合十,闭眸许愿,过一会睁开眸子,河里的灯多的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他转头望去,给他河灯的男子离开了此地,不见了踪影。
走了?
扶晏站起身,觉着男子有些莫名其妙,河边的人多了起来,扶晏让出位置,撑在了一旁的阑干上,盯了着河灯看了一会,顿时又觉得自己也莫名其妙。
也不知怎的就听了男子的话,稀里糊涂要了人家的灯,还不认识人家。
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
扶晏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可得小心些,不能在这么草率了。
他在原地发愣了一会,直到一小阵风撩起搭在肩上的发丝,他才回过神,站直了身子,转过身背靠阑干,道:“回来了?”
身旁有人但恰似无人,在别人看来,就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人在自言自语。
想到这,他不禁自嘲的笑了两声。
“我回来了很好笑吗?”陈潇自知别人看不见她,也越发大胆,竟然直接坐在了阑干上,双腿荡秋千似的来回荡着,责怪道:
“我说怎么找不见,原来道长戴了个很丑的面具,也没给我买一个。”
“很丑吗?我感觉还好。”扶晏先注意到了“丑”这个字眼,后来才听明白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道:“你脸上都戴着面具了,还要新的,不如摘下来让我一睹芳颜?”
陈潇摇摇头,双腿停止摆动,语气里有些丧气:“还是算了,我的长得…不好看,脸上还有伤疤,看了只怕污了道长的眼。”
说着她抬手抚上了脸上的半截面具:“而且,这面具也摘不下来,强行摘的话,也要撕掉一层皮。”
啊?
这么严重?
说的太吓人,扶晏先是吃了一惊,很快便接受了。
魂灵嘛,正常正常。
魂灵保留着人生前的灵识,所以不痴不傻,还无法改变身上附着的外物。
简单来说,一个人离世的时候是什么穿着打扮,他的魂灵便是如此,就似枷锁的束缚,一旦拴在了身上,就难以干涉与改变。
陈潇大概也是尝试过,知道一些,方才也只是说着玩玩。
从她脸上面具边缘参差不齐来看,生前费了很大力气掰掉了半截,死后就只能一直戴着剩下的半截面具,唯有轮回或灰飞烟灭之时,才会真正摆脱枷锁。
扶晏等了片刻,不见陈潇说话,连她弄出的动静也没了,便开口打破僵局,笑道:“这么说来,还要感谢陈姑娘了,帮我省下了一笔银子,改日你入轮回,我定去送你。”
身旁微微泛起一丝风,陈潇轻盈的从阑干上跃了下来,拍拍衣衫上看不真切的尘土,现了身。
她的心情好了许多,连语气也变得开朗向上:“那就这么说好了,到时候路上我也不会孤单了。”
她边想边笑,又道:“道长,听我一句劝,江南怪事不频发,平静的很,以我们眼下的身份,赚银子不容易,道长还是省着点花。”
这还不够省吗?
瞧着陈潇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脸……不对,是面具,扶晏突然明白了,她这是建议自己把面具退了换成银子,免得不够他花。
但他是这种人吗?不是。
看对眼的东西就休想从他的手中溜走。
扶晏摘下面具,抚了抚面具上的奇形怪状的图案,欣赏好后挂在了腰间,遮盖住了钱袋:“放心吧,我们两个人,能用得着银子的只有我一个人,够用。”
一钱袋银子,他自己花,怎么花也花不完。
“这可是道长自己说的,到时别怪我。”陈潇望着星空,偶尔也有几盏明灯冉冉上升,与下面的万家灯火相互衬映,极其般配。
她道:“其实在道长放河灯时,我就找到道长了,但道长身边有人,我不敢靠近,就又去别处溜了一圈。”
扶晏回想了一下,“嗯”了一声。
陈潇见他反应不高,好奇道:“道长在江南还有朋友?”
“不是朋友,是一个…”他想了半天,最后道:“是一个好心人。”
毕竟人家平白无故送了自己一盏河灯,扶晏也不好说什么。
陈潇觉得没意思,就没再多问。
扶晏面朝河岸,刚想开口却被对岸一个人的身影吸引,同样的面具,同样的衣裳,是那位送灯男子。
男子微微侧脸,与扶晏的视线再次交汇,扶晏一愣,又一次躲开,等他回头时,对岸熙熙攘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哪里还有男子的身影。
自己眼花了?
看着怎么这么像宁无舟?
嗯。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
…
昨晚的江南美的如梦如幻,美到扶晏沉醉其中,不忍心抛之脑后,拉着陈潇大街小巷的转了一圈又一圈,全然不顾夜幕降临时两人要睡哪。
陈潇倒是无所谓,作为魂灵,隐了身睡大街都毫无问题,江南的景色她从小看到大,失了记忆是不记得过往的事,但对这些能翻出一些模糊的点滴。
她离世的时候不在江南,她自己也记不清在何地方了,醒来便浑浑噩噩的向着一个方向不停的走、飘,才凑巧碰见了扶晏一行人,如今重返故土,也该好好转转了。
陈潇心情大好。
一家又一家的铺子收拾着物品,关门打烊,街上空旷了不少,游玩的船早已靠了岸,挨家挨户的灯笼也灭的灭,河里的灯不知飘去了哪,再回来时,河里焕然一新。
月悬中天,人影稀疏,梆子声自长街深处传来,沉沉两响,这才发觉到了亥时。
两人逛的太远,又借着月色在岸边坐了一会,困意袭来时,街上只剩寥寥几人,个个手提灯笼照明,快步往家赶。
“无家可归”的扶晏打着哈欠,拖着疲惫的身子四处寻觅客栈,在繁华之地客栈遍地都是,但夜已深,不少的客栈关了门,要么客满了,要么太贵,转了好几条街也没找到落脚之地。
“陈姑娘,你再仔细想想哪里还有客栈?”
“我不常来此地,记不清了。”
“那我们刚到的第一日晚上就要睡大街?”
“……要不,凑合凑合。”
“……”
“哎,道长,那个牌子上写的是不是客栈,还亮着灯呢。”
…
那里的确是家客栈,门口的牌匾上挂着一块长布条,堪堪能遮住上面的字。
客栈的大门敞开着,向里观望,唯有的几根蜡烛燃到了底部,微亮着光,与普通客栈不同的是,这家客栈的一楼不提供茶水,又或者是没有提供茶水的地方。
两人在门口站着,没进去。
少顷,陈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长,这家…没有名字的客栈,看着挺压抑的,还很怪异。”
客栈整体不大,但走廊留的很窄,房间大小应该是中规中矩,既不宽敞也不逼仄。
“姑娘若害怕,在外面等我也行,届时隔着窗子喊你。”
陈潇转头扫了眼外面,灯笼已经全部熄灭,除了客栈里微弱的光亮,其余的地方皆是伸手不见五指。
如此一看,还是屋内更好一点。
陈潇道:“无事,我们一块进去,遇到要紧的事也好有个帮衬。”
“好。”
扶晏应了一声,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缓缓向前挪动,待他完全踏进去时,才发觉这里要比他想象的好一些。
进门后的右手边并非客栈房间,是专门留出的一个小隔间,里面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子,此刻歪着头沉沉睡去。
“咳、咳。”
扶晏重重咳嗽了两声,女子惊了一下,头歪向另一边,继续做着美梦。
扶晏:……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提高些许:“店家,住店。”
“好嘞,来了。”女子眸子尚未睁开,嘴上先做出了回应,她渐渐睁开了眸,伸了个懒腰,一副“坐下就能睡着”的样子。
女子就坐在那里,双手在旁边滑了几下来到柜台,问道:“干什么呢?”
不住店来客栈干什么?玩啊?
扶晏面无表情重复道:“住店。”
女子简说问道:“一间?”
扶晏侧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身旁,又看向女子:“一间。”
女子不再多言,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个“一”,接着滑到侧面的长桌旁的暗处,翻着一本书册。
册子的边缘已经泛黄,想必用的挺久的了。
这时扶晏才发现,女子并不是“滑着走”,而是坐的轮椅。
轮椅造型简单,后背倚靠处以及两侧只用了木条简单钉制而成,乍一看像是滑着走的。
“二楼中间的那一间。”
与他想的一样,没有吃饭的地方,也不分上房下房,甚至银子都不着急要,说是临走的时候再给。
“好的,多谢。”扶晏道了声谢,抬眼望了望四周,最后定格在走廊深处隐隐浮现的楼梯上,走了过去。
一路上很顺畅,一直到进了房间也没有什么怪事发生,看来是多想了。
房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与普通客栈的下房好一点,该有的陈设也是一样没落下。
就是房间里没个窗子透气,感觉闷闷的。
扶晏点上蜡烛,端坐在榻上,等了一会,道:“别找了,这里挺干净的,也没有别的异常气息。”
隐了身的陈潇声音由远及近:“我知道。”
“一间房,怎么睡?”
“道长,你睡你的,我自有办法。”
办法?偷睡别人的房间?
这种事情非但不光,让人发现了更是百口莫辩,银子估计要赔掉一大半。
扶晏叹了口气,无奈把这间让给了陈潇,自己下楼要了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