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信时准时参加饯行宴。偌大的方桌只坐了赵烨和赵安仁,周边既无妻妾也无侍从。二人表情精彩得很,喜怒忧思悲恐惊炖成一锅,简直比生吞了苍蝇还要难看。事已至此,信时也懒得和他们装模做样玩那套礼义廉耻,自己和宵练毫不客气地一人一边落座,拿起筷子自顾自开吃。
桌上有烤鹅、火腿、羊羔肉;鱼羹、烧鸡、狮子头,招待贵客级别的佳肴数不胜数,更有时令鲜果和上好美酒。信时和宵练全程不看他人脸色,净挑自己喜欢的夹。赵家父子是有苦说不出,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赵烨垮着脸生闷气,赵安仁光叹气不动筷。信时倒好,吃饱喝足便迤迤然离去,留他们二人面面相看。
“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赵烨终于不用憋着气,愤怒地用力一拍桌子,声音震天响,“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赵安仁按着他的手摇头:“压压火气,这事毕竟是你做的不厚道。”
赵烨冷哼一声把手抽出,不管三七二十一,心下已做打算。他把福顺喊进来耳语几句,等人走后对着空气满脸奸笑,仿佛已经预见自己的胜利。
玎玲声中,如意悠悠转醒。她小心翼翼动了动脖子,惊喜发现伤口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只在心理作用下有些幻痛。她激动坐起身,看见信时正把一堆乱七八糟的玉石首饰装进药箱。
宵练碰碰他的胳膊,他便了然,回头看向如意:“你醒了,伤还好吧?”
如意懵懵点头,好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几乎是蹦下床,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您要走了吗?能不能带上我?”
信时莞尔,轻轻敲打她的脑袋:“你不是还得回家成亲?我们不过萍水相逢,终归要告别的。”
对方说的在理,确实无可辩驳,如意失望低头,仿佛遭受了巨大打击,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信时不愿在离别前惹人落泪,从珠宝里找出一条精致的点翠璎珞,拎到如意眼前:“送你当个纪念,别难过。”
她愣愣捧着华丽的颈饰,眼尾泛红,想也不想就要屈膝磕头道谢。
“欸,别跪我。”信时连忙扶住她,递给她干净帕子,“我们等会儿便动身,你也趁早走吧,小心赵家人。”
“嗯。”如意擦干眼角沾的泪,笑着同他虚虚拥抱,“信大人等等我,我也有东西想送你。”
她迅速跑出门,片刻后捧着一个荷包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送给信时:“上面绣的是兰花,装的是安神的方子,我觉得很适合您。”
信时将荷包妥帖安置进一个漂亮的小匣子,含笑道谢:“谢谢,睡觉时我会放在身边的。”
收拾好后,他们离开赵府,回到安置马匹的驿站。大概是信神医的名号终于传遍杨县,驿长笑嘻嘻迎接他们,备好了优质的骏马和十分华丽的车厢。验明两匹马和车厢没有问题,宵练将马具套上马,预备扶信时上车。
“等等,等等!”驿长端着一篮葡萄跑来,“这个给您路上吃。”
信时接过,微笑点头。
在驿长谄谀的注视下,宵练驾车向都城进发。信时侧卧在车内装饰妥当的榻上,悠闲翻看历史相关的书籍。颗颗饱满的葡萄就搁在案上,他像没看见似的没动一口。行至城郊,路面颠簸不停,晃得人头晕眼花。他索性搁了书,拿出荷包搁在脑袋旁边,闭目冥想。薰衣草独特的清凉有效缓解了眩晕感,让他心情舒畅不少。
一段时间后,不知为何停了车。他迷迷糊糊坐起身,正要探头询问情况,忽听见几声闷响。他掀开帘子放眼望去,地上倒了七八个统一服装的蒙面人,一看就是谁家的死士 。宵练卸了一个欲服毒自杀的人的下巴,抓着他脖子举起,逼问:“说,谁派你来的?”
死士十分有专业素养,脸憋得通红仍不肯屈服。宵练暗自肯定他的能力,空出只手“咔吧”一下掰断了他的一根手指。
“啊——!!!”杀猪般的惨叫。
但死士不愧是死士,哪怕被凌虐至此也绝不透露主子的信息。宵练很受他触动,打算再掰断一根。信时心有不忍,出声制止:“别折磨他了,直接把两只手断掉,他不会不招。实在不行就把腿也断了。”
“!!!”死士如遭雷劈,顾不上为主子牺牲的光荣使命,拼尽全力大喊,“我招!”
宵练松手把他摔在地上。死士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我是赵府的人,是赵县令派我来的!别杀我!!!”
“不杀你怎么体现你的英勇无畏?”宵练淡淡一笑,在死士惊恐的目光中,单手捏碎了他的头骨。
宵练在他衣服上擦净手上的污秽,走到车窗边:“赵烨实在不老实,要处理掉吗?”
“那女鬼不会放过他们,等好消息。”信时无趣地打了个哈欠,放下窗帘,“继续走吧,争取能在四天内到达韩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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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中,如意正在收拾行李,预备明天就动身回家。采盈闲着无事,趴在桌子上羡慕地看她:“真好,我也想回家了。”
如意笑眯眯拿出自己的钱袋晃了晃:“我把你赎出去怎么样?你已经在府里呆了六年,我卖荷包赚的钱足够赎你。”
采盈笑着把她的手按回去,眼神有些悲伤:“你的钱自己收好,我早就无家可归了,出去也没用。”
她感到十分抱歉,握着对方的手无声安慰。采盈心领神会,摇摇头:“我没事,谢谢你的好意。”
突然几个护卫冲进来,暴力推开采盈,二话不说就将如意抓着胳膊架起。如意呆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惊恐大叫,拼命挣扎着想逃脱:“你们要干什么!”
同住的丫鬟们一个个如鹌鹑般缩着,没一个敢出声。赵烨气势汹汹走进门,指着如意,比对峙信时时更加嚣张:“贱婢如意护主不周,当众杖毙!”
丫鬟们惊呼出声。采盈从地上爬起来,恭敬叩首替如意请命:“主子,如意为夫人受了那么重的伤,您再追她的责实在会让众奴婢寒心,还您请放她一条生路。”
见有人胆敢挑战自己的权威,赵烨更加生气,直接下令将采盈一并处死。如此随意的连坐弄得人心惶惶,但杀鸡儆猴的招数很难无效,其他丫鬟将嘴死死闭上,无人敢挺身而出。
“主子,主子!”采盈不甘心,仍在争取机会,“三思啊!”
如意和采盈被拖到院中行刑,赵烨召集全部奴仆集合旁观,气氛紧张,一触即发。眼看两个丫鬟的衣物就要被剥去,王氏的通房丫鬟突然哭喊着跑来:“不好了,走水了!夫人房里走水了!”
显然妻子的安危比杀死两个无关痛痒的婢女重要得多,赵烨无暇顾及其他,立即带人去救火。他一走,采盈立马拉着如意撒腿就跑,逃出府,躲进邻近街上的一家绢帛铺。店主人与采盈相熟,答应了她们的请求,让她们呆在二楼房间暂避风头。
两人内心忐忑,生怕被赵家人寻到抓回去严惩。结果到了傍晚,没等到抓捕,反而是听闻一个令人内心复杂的消息——赵府火扑不灭,竟把宅邸烧了个干净。王氏首当其冲困死在屋中。赵正筠跑进摇摇欲坠的屋内救赵安仁。屋顶在他进去的几分钟后倒塌,瞬间埋葬二人。除了他们,还死伤了不少侍从丫鬟,状况惨烈。
太荒唐了,一府人连个主子都救不出,竟然能让他们被活活烧死。
如意和采盈脊背发凉,默默庆幸提前逃了出来。
更蹊跷的是,等太阳彻底落山,仍在燃烧的火诡异地变成蓝紫色,幽幽染了半边天空。火光中,刘清颜上下飘动,从未笑得如此畅快。身旁隐隐约约有位成年男性的影,怜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心愿实现,你该离开了。”
刘清颜朝他行礼,嫣然笑着道谢:“多谢您出手相助,清颜结草衔环也不足报,来世愿为您当牛做马。”
柳仲谦把双手背在身后,内心有些感慨:“走吧,忘了今生所有,投个好人家。”
他是鬼界有名的师者,在幽都开了间学堂,专教有意学习的鬼魂。为了复仇,刘清颜跟在他身边学习数年,既学读书写字,也学增进修为。柳仲谦对她来说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当她情绪失控胡乱攻击时他会温柔安抚,每次听见他清越温润的声音都如沐春风。他早就成为自己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可以说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大仇得报的刘清颜。
她抱住柳仲谦,眼泪突然决堤:“师父,我不想走……”
柳仲谦没动,放任她哭了会儿后,语重心长劝道:“有相遇就有分离,我只能陪你到这儿,往后的路该有其他人陪伴你。”
“嗯,您说得对。”刘清颜用力点头,趁他不注意,快速在他脸上啄了一口,嬉笑着消失在远方,“但我还是最喜欢您!”
柳仲谦怔怔用指腹擦拭残留温热触感的地方,无奈摇头:“傻姑娘。”
房屋被烧了个七七八八,只剩几点断壁残桓。他挥手将火熄灭,身形于原地消散。
曾几何时风光无限的县令府,仅需一场大火就能烧成灰烬。赵烨短时间内经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接受无能成了失心疯,躺在赵府门口痛骂信时和刘清颜。他骂了两句又忽然住了嘴,开始疯狂掌掴自己的脸。府里的奴仆能跑的全跑了,暂时无处可归的三三两两聚在旁边,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两个外嫁的女儿不打算管这个疯子。在外面当官的大儿子倒是抽空回来一趟,好不容易在街上找到脏得不成样子的赵烨,刚靠近就被他用沾满泥的鞋抽了一顿,便也气得撒手不管了。赵烨就这样疯疯癫癫地在街上游荡了几日,然后像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消失。
令人唏嘘,但大多数百姓的生活依然照旧,甚至可能在新的县令上任后变得更好。这件事自然而然成为市井谈资,没多久,街头巷尾开始传播各个版本的离谱说法——
有人说是赵烨知晓了不得了的秘密,上头要灭他的口,所以才一把火把知晓秘密的人全都处理干净;有人说赵烨那位数年前意外落水的正头夫人其实是被谋害,因为怨念太深成了鬼,这次大火就是她为了报仇放的。更有甚者谣传说所谓的信时神医实际是个江湖骗子,他根本没治好赵四公子,为了逃避责任纵火潜逃。不过这样说的人很快被一群信时的拥护者追着骂,不出半日就彻底销声匿迹。
茶楼里的说书人把故事编得玄幻离奇,收货了一批忠实观众。
家攻终于露脸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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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