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光切开夜色,街巷像被利刃剖开的木板,迸出炽白的边缘。屋脊爆裂,灰尘与火星像被倒扣的星河,倾盆落下。我们三人把莉可莉莉逼出屋外,战线一路拖拽到石桥镇的中轴街。
她的右臂仍是那柄呼啸的激光刀。
但同时她的左臂忽然一折,金属骨架倒转。咔哒连环,枪管从臂腔滑出,瞳孔里冷光一敛,机械语音在火声里冷冷震颤:“二阶段——火线净化。”
“趴下!”理查德低喝,黑伞一展,伞面如盾,伞骨间的刀具在火光里一枚枚闪亮。
他半侧身体,用伞角撑住地面,角度微调到能偏折弹道的死角。
第一串子弹砸上伞面,焦黑印瞬间烙出一圈,他握伞的手腕被震得细微发抖,却马上调整了过来。
盖斯迎着枪火冲出。双匕首交错,硬生生切开弹雨的缝隙,步法沉稳,一步深、一脚挑,逼近到转肘可及的距离,匕首刃背兜头敲下。
火花在金属臂甲上炸开,像冷雨溅起钢色的浪。
我从侧巷横插出去,趁她换火的空当推开愣住的摊贩,把孩子们往河边赶。司徒迎面撞上我,她眼里闪过惊骇,但反应极快:“往南!把人送到广场,再向河道撤!”她一边吼,一边把倒地的老人拎到肩上,带着几个孩子朝火线外狂奔。
第二波扫射来了。理查德伞面微旋,硬把扇形火力引向空地。
黑伞表皮被灼出一道道枯裂的纹,像被烫坏的皮革。
他咬紧牙关,空手从伞骨里抽出一柄窄刃,手腕一抖,薄刃贴着火流斜飞出去,擦过莉可莉莉的颈侧。她仅仅偏头,激光刀回抽,一个圆弧就把刃光切成两截。
街角,外出散步的贵族查理踉跄出现。他的披风已经被烟呛得发黑,平日里那点贵气被烧得无影无踪,却还学着士兵的腔调大叫:“都别慌!沿着房檐走,避开火线!快——往河边去!”他吼得嗓子发哑,但人群竟真的因此不再四散。
雅各布从工会带着人冲进来,袖口利落挽起:“把水桶排开,别堵!先救人,再救货!”
她把两个满桶往地上一放,转身就去拽一个哆嗦着的面包师,“起来!命比面包贵!”
她的手下把孩子抱走,把失足的妇人拖出瓦砾,把水一桶桶往火舌上砸。蒸汽卷上屋檐,像来自地狱的怒吼。
火光之中,村民们第一次不再互相怀疑和仇恨。他们不在担心谁是魔女,而是逃离火焰和帮忙灭火。
人们互相扯着手臂奔跑,射出的子弹化成他们身后撕裂的风,恐惧与怒意被更急迫的东西掩没,所有人都希望能从熊熊烈火中拯救石桥镇。
我回身,战场骤烈。莉可莉莉的枪臂无情吐火,弹壳滚烫,叮叮哐哐在石板上跳舞。
她像一段完美的算法,前倾、转髋、落步,每一步都优化到极限。
盖斯挡下正面火力,肩臂已经被溅射烧穿一块,他仍不退,刀锋抽、撩、压,死死牵住那柄激光刀的节奏。
理查德则像夜色里一抹黑影,伞面时开时合,或挡或挑,伞骨之间的暗器换了又换,短匕、细针、餐叉,花样翻飞——他从不正面硬拼,只在机器的死角里偷下一线便宜。
就在这时,教堂门前,火海里有人静静地站着。
那是拉比特。
白发被烛红映染,他张开双臂,像在欢迎归来的朝圣者,樱色眼眸里是熟悉的笑意。
我从他身侧掠过,他的笑容瞬息冻结。
拉比特忽地伸手捉住我,力道温柔的像一个可怜的孩子一样哀求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拉比特走?”
我挣脱不得,只能无奈而失望的看着他。这一看像一记耳光,他的眼里绽出猩红的光泽。
“是因为他们吗?”他的声音低下去,“理查德,还是盖斯?”嘴角漾出一个漂亮而阴鸷的弧度,“那如果他们不在了呢?”
他甩开我的手,身体轻灵地一蹬,像一只白影窜入火线。
我心一沉,狂奔追上。
他近身的方式干脆得像掠食。理查德侧身避让,仍被爪刃划出一道血痕。盖斯方要绕到莉可莉莉的后背,被激光扫尾擦过,整个人被火浪抛飞,重重掼在地上。空气里是焦肉与火药混合的腥甜味。
「住手!」我嘶喊,可还是无法喊出声音。
莉可莉莉的算法像是被某个开关按下,彻底无差别的火线横扫了起来。
她要净化一切。
“后退!”理查德猛地收伞,伞面旋成一道黑影护在我身前。他背后骤然张开银白的翅膀,羽面反光,一下把我罩进臂弯。
轰——————
激光直面而来,空气被灼成空洞,黑伞表皮炸裂,伞骨崩解,火焰扑面。
我眼前一白,只看见理查德的肩背暴起一道血线,人却一步不退。银白的羽翼在火线里噼啪作响,像风雪里撑开的刃。
他低低吐气,嘶哑里带着冷笑:“抓住你了。”
破碎的伞头死死卡在那炮口,下一瞬,他从伞柄抽出另一柄细长的单刃,腕骨一扣,刀光回刺,笔直扎入莉可莉莉的胸口。
刀尖刺穿外壳,进入核心区域,呲啦一声,她的能源反应核被破坏了。
莉可莉莉的头微微后仰,激光与枪火同时熄灭。她低声开口,目光直视着空无一人的火海:“父亲……抱歉……”
全身的动力系统逐次关闭,光点从她眼里一颗颗暗下去,像坠落的星星。
火声重新占据天色。
“哎呀,好无聊的发展。”拉比特的声音从火中传来。
他踩着炭屑走来,指尖插入机械人偶的胸腔,轻轻一捻,掏出仍在微光脉动的能量核。
他看了我一眼,笑意又回来了,“下次见啦,爱丽丝。”
话音一落,整个人骤然缩小,白光一裹,化作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
他叼着那颗核心,轻轻一跃便没入了火影。
我扑到理查德身边,让他半躺在我肩上。他的睫毛沾着灰,唇色淡得发白,仍在勉强的安慰我这个一点都没派上用场的家伙:“别怕……这一点伤,我死不了。”
“别说话!”我几乎是哭着吼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能说话了,“我们现在回安全区——”
他却摇头,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安静听我说。我是……半吸血鬼。我能通过沉眠来恢复。”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小钥匙塞进我的掌心,“回去后,先回你自己的房间,再拿这把钥匙去我的安全屋。里面有一口棺材。把我放进去,然后给我留一点你的血——一点点,放冰箱里。”
“理查德……”我呼吸发颤,“好,我都记住,你不要再……”我说不下去。
“别一个人去找拉比特。”他最后补充道,“等我醒了,一起。”
“好。”
盖斯在不远处趴着,身侧一大片焦黑但胸口还有起伏。我踉跄爬过去,用残存的布条给他做了个应急处理。他疲惫的看着我,“别哭。我们赢了。”
随着他的目光,我微微抬头。
在不远处的街道上,查理剥下自己华丽的外袍裹在一位老人身上,一边吼一边把孩子抱过满是木屑的街道。
雅各布站在队列最前,带头一桶桶把打来的水泼向屋檐。
司徒把最后一个被困的小女孩从窗里抱出来,轻轻把她放进母亲怀里。
火线被一点点逼退,人们在混乱里找到秩序,互相扶着,不再指责谁是魔女。
那一刻,石桥镇像捱过一场长久的噩梦,从火中挣扎着坐起。
而我们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
“成了。”我喃喃,“我们过关了。”
广场另一头,查理兴奋得跳了起来,像个终于逃出课堂的学生,“结束了!我要回去了!”光线从他脚尖向上蔓延,整个人被温柔地擦去。
雅各布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微笑着和村民们说道,“别让镇子白烧一次。”她转身,继续指挥人群,一直到她的手、她的声音,一点点在光芒中消失不见。
司徒抱着那个孩子,额头抵着她:“别再信什么瘟疫,什么谁是魔女。要好好长大。然后好好保护你们的镇子。”她松手时,眼里是骄傲也是不甘。
我把理查德往怀里再按紧一点,压住喉头涌上的酸意。另一只手伸过去,把盖斯也拉进怀里。他上半身的伤口还在渗血,身子沉得像铁块,我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他拉起来。
“走吧。”我温柔的对昏迷的二人说道,笑容带歉意与疲惫,“该回家了。”
火势终于被压住,黑烟往高空散去。
街上的木牌不见了,广场空空荡荡的。没人能说出牌上曾经写着什么、是什么规则在重压他们的胸口。
我回望教堂。廊柱被熏得漆黑,门楣还残着火的痕。
秋风里,钟绳轻轻摆动。拉比特不见了,兔子的影子也不见了。
“回去吧。”我说。声音还在发抖,却终于不再沙哑。
我们踏进光里。世界像一张纸被从边缘慢慢卷起。石板路、倒塌的屋檐、河水、被烟熏黑还在笑着的脸,全都往远处退。最后退成一幅小小的画。
或许,从今夜起,他们会分辨“病”和“魔”的差别,知道“恐惧”不是神的旨意,而是人心的阴影。
或许他们还会被下一个灾难压倒,再次迷失。
可某种希望已经如种子一样在土里生根发芽了。这种救赎不是神明给予的,也不是莉可莉莉口中的死亡。而是人民们自己的力量。
在最后一丝光泯灭之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石桥镇。
他们会走向哪?重生,还是重蹈旧路?
这之后的故事,只能由他们自己去书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