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街。
“我告你高阡欠钱不还可谓大罪!知道吗?滔天大罪!竟然还敢跑,跑哪都没用,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停下来。”
话音刚落,顾钦双手牢固地挂在高阡的脚踝,他被拖了大抵三里路,未见停顿,最终拽
来了云安街。头顶的人走路颇稳,身形挺拔,步伐矫健,没有一丝呼吸错乱的痕迹。
高阡停了下来,顾钦感应到一种不详的预感,也抬起头,高阡面露温柔笑意,语气平和说道,“要多少钱?二百两黄金不可能。”
不对,神情不对。
向右扭过去,再度抬头,两尊超大石狮中央,伫立一座府邸,其匾额上镌刻高府二字。
高府位于郜京最繁华的云安街之中,在新任家主继任之后属三大名府门第之首,与柳府、陆府齐称“名修三府”,府外常年有修士门童镇守,车马络绎不绝。庭院廊道相连,宛若层叠迷丛的迷宫,而池苑内石山绿林环绕瀑布泉涌。
守门铃随风飘动叮铃作响,众人洽谈其乐,敞开一半的大门,高家人正笑容满面地招待前来拜访的客卿。
顾钦立即站起来,“那那什么我开玩笑的,这笔账我不跟你算了,现在你我两不相欠。从此咱俩桥归桥,路归路,就不必多打扰了,再见。”
他并不打算进高府,因为一旦进去,这异灵球的事儿就更没下落,况且里面住着个深居内府的女魔头。
他拍两下衣帘子,越过高阡,往云安街走去。刚走几步,脖颈一紧,后面一股强劲的拉力拽着他的衣领,想都不用想,定是高阡那混小子。
顾钦想敞声大叫,博得云安街父老乡亲们的救援,下一刻,嘴巴被高阡用手掌捂得死死的,“救命——有人强/奸/妇男,呜呜呜呜——”
单说高府莅临的云安街头就有近一半之多的人想踏进高府门槛,可他偏偏不想去。并不是因为高家人看不起他,也不是因为高府规矩森严,在劫难逃,而是高府内有一位名副其实的女魔头——高府新任女家主高亦夏,也是高阡同父异母的姐姐。
严厉、说一不二、出了名的抠搜,这些名声早在京城内谣传已久,他想不知道都难,高府能成名府第一,多半有这俩姐弟的功劳,两人加起来足有一千六百个心眼,喜欢把钱藏着掖着。若是进去了,反而搞不好他自己也会赔个精光。
高阡紧绷下颚,嘴角抿成一道直线,勉强挤出一抹微笑,道,“跑什么,不是说要银子吗,进高府我让人取给你便是。反正木屋已无法入住,这几日便上我府内歇息,咱们是该好好商谈赔偿事宜。”
信了就有鬼!这门外的大石狮的屁股裂缝都裂了十年了,要花钱早修好了。
顾钦讪笑道:“这样多冒犯,不必了。”
高阡钳制他的手腕往高府里拉,“不要钱也行,进来吧。”
顾钦垂死挣扎,“我不!”
高府大门被人挥开,顾钦声音戛然而止,几名灰衣修士簇拥为首的白衣修士跨槛,白衣修士身形修长,头戴峨冠,身穿一件宽敞的金纹外衫,腰间同样束有金龙玉佩,这才称其谓真正的金龙玉佩,玉身为龙形,龙瞳经朱红点缀。
“长吟许久未见,好生热闹啊。”这人轻笑示礼 ,眯起眼睛,笑意像狐狸般的狡猾,瞥了眼高阡身后之人,错愕一瞬,道,“喔,江公子也在,别来无恙。”
“子舒,许久不见。”高阡俯首回礼。
面前这只老狐狸便是他与高阡旧时故友陆府陆家主陆梣,字子舒。
而长吟,便是高阡的字。
“今日怎么得闲回府,是来探望高家主吗?”
“嗯,天庭上书说近日人界不安定,郜京几起突发的惊尸案,我便来看看。”
“说来话长,不如……”陆梣刚出声,顾钦死命摇晃脑袋,弄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陆梣用扇子遮住半边脸,眼睛微微眯起来,领了意,有意停滞两秒,故作沉吟般,改口道:“不如随我去酒馆开个包间谈论此事,这里人多嘈杂不好行事。”
顾钦舒了口气,跟在陆梣后面四处溜达,每当抬起头,便能看见陆梣有意无意回头瞧他。
途径一家酒馆,三人上二楼开了间包厢,陆梣要壶普洱茶,点了花生瓜子各一盘,在茶点上齐后,吩咐店小二非必要不打搅。
陆梣给两人各倒杯茶,“此事说来话长且极为蹊跷,在此之前郜京一直为小鬼单尸出没,从未听闻多名凶尸齐同犯案。”
顾钦边磕瓜子边听,自柳府遭遇凶尸,陆高两府恐遭其遇,开始着手调查起城中怪事。郜京这个月接连不断发生五起命案,如此不寻常之事本该上报仙府,让他们接手处理,仅因五名死者身亡于深夜,且逝时毫无损失,故认为仅一时未想开而随之。
首位报案者为州刺史,称儿子死于邪祟,下葬半个月后被人撅墓弃尸,等这家人发现时,仅留了个空棺材在坑内。
本来这么玄乎的事应当早日报案,可这州刺史一家心里有鬼。他儿子在京城可谓臭名到无人不晓,每日逛青楼欺惹良家妇女,撒泼蛮横那都是些常事,平日大家伙能避就避,唯恐引祸上身。
当死之日,他儿子确实去了青楼做客,但从此一去不归,州刺史可急了,自己儿子为人他最清楚不过,唯恐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便让人上街打听,这一打听不要紧,人呐早死在了一片池塘边上。
州刺史嫌丢人,不好大声张扬,可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没过两日便传遍整个云安街,几乎无人不晓,同时还有些谣言传了起来,而且这一传便越邪乎,据说那日州刺史之子未归家是跑去莲花池旁做疯事,朝夕阳大跪大拜磕了三响头,然后不知为何死了。
州刺史深知自己儿子何种德行,也不敢大行葬丧,可即便如此,依然被人撅了墓去,墓室金银铜器一件未丢,但棺材被砸得稀碎,尸首不翼而飞。
惨状实在不堪入目,州刺史又咽不下这口气,去柳府报过一次,结果当日代家主不在,没人处理,这才来了陆府报案。
陆梣拂过茶香,轻抿茶,说道:“有几人称自己在棺材板上看到紫气,不过仅一两人有这说法,其余称无异常。”
顾钦:“紫气?”
陆梣:“对,我想可能这两人看岔也说不准,毕竟他们讲话时语气极为不坚定。”
陆梣:“晋裕和几名门生赶往两位死者身死之地敲过了,州刺史之子那边因拖延太长时间而被破坏干净没发现有用线索,倒是墓中晋裕搜寻到非陪葬物的一枚白棋,上面沾了血迹,我想估计是死者的。”
高阡道,“白棋属何种棋局?”
陆梣道,“初步推断为六博棋,亦或是战棋。”
高阡道,“其他四名死者如何?”
陆梣应道,“没有任何发现,因为州刺史府属高府管辖区域,却又在我府报案,便于陆府与高府联合调查,我已吩咐门生将四具尸首及一口空棺材抬至高府内,喝完这壶普洱就去瞧瞧看。”
高阡点了点头,“那便劳烦子舒随我再回高府一趟了。”
听了陆梣这番话,顾钦大抵摸清了思路,今夜不如先溜去州刺史府上瞧瞧,他必须在明日天色未暗之前,找到异灵球踪迹。
一想到电流直冲全身的感觉,他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高阡侧过头,正面注视他说:“你也随我一道回府。”
顾钦道:“我?那不可能。”
顾钦踹飞桌案,往高阡方向补上一脚,冲向窗台,拉开布帘,脚底踩墙。
下一刻,手腕多了一道拉力,那劲儿实在太大,他被拽了回去,摔坐在地上。手腕多了一条绿绳,瞬之,绳结和绳长消隐于空气,仿佛从未出现过。
隐索术,乃高府秘技,哪怕时间久远,他仍然记得绳索的来历,这种法术一般用于羁押或控制罪犯,可束在墙壁石柱上,也可束在人身上,只要能捆上即可。
陆梣刷的一下扬开扇柄,用纸扇遮住半边脸,露出一双眼睛,半眯着,啧啧两声,“长吟,好情趣!”
虽说这隐索术乃高府秘技,但他恰好会解。趁高阡调整收紧绳端长短的功夫,顾钦默念咒语,眼一睁,黑瞳变灰,怒声一呵,“爆。”
尾音刚落,狂风呼啸,紫焰转燃,火焰随隐形绳结不断蔓延至绳尾。
高阡似乎察觉到什么,慢条斯理地收紧绳索一端,并未对其动作,紫焰燃烧一会儿,很快熄灭,白烟袅袅。
顾钦神色一变,喃喃道,“为何?”
高阡笑道,“隐索术被我改良过,为韧葵藤所制。”
什么,这玩意儿还动用上了韧葵藤!
韧葵藤是在极西之地的稀罕物种,据说这种植被的藤茎烈火烧不透,刀砍不断,但它的种植条件甚严,目前仅高府在种植培育。顾钦如遭雷劈,曾听闻过韧葵藤,但从未见过真面目,没想到高府已经完全掌握种植技术。
这会顾钦真急眼了,且不说惊尸案是否与异灵球有关,一旦进了高府他便不好施展行动,眼看太阳将要落山,耽误一日便是电一次,五次归西何尝容易。
“高阡,咱们各退一步,你放我走,那破房子我也不追究了,钱我也不要了。”说着,顾钦转过头正要向身边的陆梣求助。
忽地后脑勺一疼,意识模糊,视线逐渐漆黑,意识消逝前一秒听到两字。
“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