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老四是个疯子。
全溪口村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后来沈家分家,村民们也只是念叨了几句沈家不地道就没再说什么了,没人想要被个疯子拖累一辈子,更何况沈家分家的时候,该是沈老四的也没有少给她。
事实上,沈崇欣的确是个疯子,确诊过的精神病,犯病的时候杀人不用承担刑事责任的那种。
她是从精神病院翻墙出来的时候摔死的,谁能想到精神病院翻墙就是个80°的大陡坡呢?不算高也就三层楼高的样子,但她本就是从三层楼高的院墙上翻下来的啊。
三加三,又是一头碰到了石头上,沈崇欣死得不能再死。
亏她还特地研究了落地姿势!
沈崇欣气愤地一捶地面,恶狠狠地咬着牙,她绝不承认她上辈子是给蠢死的。这辈子投生在了一处女尊男卑的地界,她是真的高兴。
这次她总不会还嫁不出去了吧?
她可不想再母胎单身一辈子了。等她攒够了钱,就去买个小倌儿拖到官府登记。
沈崇欣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就要春芳阁的琪琪,长头发,还会写字。不知想到了什么,沈崇欣捂着脸‘嘿嘿嘿’地笑起来,还兴奋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
“这疯子怎地又来了?快,快赶走。”
刚打开门,春芳阁的老鸨就皱起了眉,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嫌弃地招呼龟奴来把沈崇欣赶走。
“别呀,疯子也想男人呢!”早来等开门的客人们哄笑着拿沈崇欣取乐。
沈崇欣听了也不生气,她又不是第一次被笑被赶,被赶了就走呗,反正她也没给钱。身上脏兮兮的,沈崇欣爬起来拍了拍屁股转身就走。
琪琪其实已经不是清倌儿了,他也不在春芳阁,琪琪开脸儿的时候三两银子就拍出去了,那天她其实带钱了,但等她混进春芳阁,琪琪就已经被拍出去了。
再后来他就被买下他初夜的那个小姐姐带走了。
哦,琪琪其实也不叫琪琪,叫琪官儿,但她不喜欢琪官儿这个名字,她喜欢琪琪,不喜欢琪官儿。
沈崇欣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与熙熙攘攘的行人格格不入,颇有一种遗世而独立之感。
“沈疯子!”码头上的工头余光瞄到远远晃荡过来的身影就喊了一嗓子。
都说疯子傻子力气大,这话可真没说错,沈疯子别的不说,一把子力气那是一等一,有了她今天这船货就不愁天黑之前卸不完了。
听到有人喊,沈崇欣二话不说就上前帮起了忙。她说了要攒钱娶琪琪回家,说到就要做到。
……
哦,琪琪已经是琪官儿了,那她就娶别人,反正没钱就是不行。
沈崇欣一手一个麻袋,在临时搭建的木板上健步如飞,繁重的体力活对她而言反倒像是一种游戏,看得对家工头脸色难看。
当初是她先找上沈疯子帮忙的,本以为沈疯子是个疯的不用付工钱,不成想沈疯子人疯却不傻,不光硬生生抢走了应得的银钱,还把她扔进了河里。
那天真是丢死人了。
最重要的是打那以后她再喊沈疯子帮忙,沈疯子就不理她了。
不过是个疯婆娘。
对家工头‘嗤’了一声,大声呼喝手下的人快点干活,货卸不完谁也别想结钱。
仿佛听到有人在夸她能干!
帮着卸了一船的货,沈崇欣扯了一根茅草将赚来的铜板系好,然后接过工头给她的两个馒头,心情愉快的继续在街上晃荡起来。
她要去藏钱的地方把新得的银钱藏好。
沈崇欣寻到一棵树下,把埋在这里的银钱挖出来数了一遍,一、二、三……
算上今天赚的一共有1027枚。
真好,可以去钱庄换银子了!沈崇欣揣着铜板欢欢喜喜的跑向钱庄,一千枚铜板,等于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枚铜板。
春芳阁的小倌要十六两,也就是……
一万六千枚铜板。
只觉得离目标更进一步,沈崇欣高兴得一蹦一跳,但是等她换了银子出来,她就又不高兴了,因为她的铜板就只剩下二十七枚了。
她要攒够一万六千枚铜板,才能带琪琪走。
可她攒了好久却总也攒不够。
沈崇欣算不清二十七跟一万六千差了多少,但总归是很多很多的。
夕阳只剩最后一抹余晖,橙红的颜色打在砖墙上,沈崇欣脚下的步子突然变得有些急,城里跟乡下不一样,是有宵禁的,要是宵禁了还在外面晃,就会被抓进牢里。
她得在宵禁前找个地方藏好。
她看春芳阁的后巷就不错,沈崇欣龇着一口小白牙往春芳阁的方向蹦跶,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她的年纪其实也不大,在现代的时候十六,到这里一、二、三……她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十九岁……
她成年了啊。
那她以后就没有监护人了!
沈崇欣想到这里又高兴起来,连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几分。她没有考虑的是,沈家老四从被分出来就没人管了,而她也早就没有监护人了。
注意力不集中,又做不到一心二用,沈崇欣蹦跶着蹦跶着就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她逛到了一处略显僻静的巷子里。
跟春芳阁挂满大红灯笼的后巷不同,这里看上去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门,幽静、深邃,还有现成的草席。
沈崇欣又笑起来。
北地初春时节,天黑的还很早,这时候掀开草席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其实很吓人。
但沈崇欣却一点儿都不害怕,只见她犹豫片刻,从怀中摸出个被她弄得有些脏兮兮的馒头,掰开一半,径直递向躺在地上的血人。
她没想到这草席是有主的,她占了这人半张草席,分给他半个馒头很公平。他要是敢不愿意——她就揍他!
沈崇欣在心底打定了主意。
但这人既没撵她也没接她给的馒头,那这还算公平交易吗?
沈崇欣想到这儿又把馒头往前递了递,连自己的馒头都顾不上吃,只一门心思的想让男人接她给的馒头。
可男人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没有半点儿理睬她的意思。
“……”
保持着递馒头的动作,沈崇欣跟躺在地上的血人僵持住了。
……等等,这是个男人吧?
僵持了好大一会儿,沈崇欣的注意力突然又有些跑偏,只见她歪头打量了地上的血人片刻,突然伸手撩开了男人凌乱的遮住脸的长发。
纤长的睫毛又浓又密,躺在草席中的男人伤痕累累,气息微弱,就连脸上都有一道染血的鞭痕,可即便满身狼狈,也掩不住男人从骨子里透出的书卷气。
一个长头发,大约读过书的男人……
沈崇欣眼也不眨的看着昏迷中的男人,又低头瞅了瞅手中被她弄得外皮有些发黑的馒头,突然被火烫到般猛地缩回了手。
不再提想要分享草席的事,沈崇欣踉跄着跌出草席,小心的给男人把草席重新盖好,然后就蹲在旁边不动了。
初春的晚风冷得刺骨,被风吹得打了一个抖,沈崇欣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换了个地方坐下替男人挡住风口。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巷口人家的灯笼亮了起来,两个喝得有些醉醺醺的妇人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主人家今儿个收拾了个不识相的贱奴,她们得趁着夜色把人丢到乱坟岗去。
“等等!”打头的妇人突然被同伴一把拽住了手臂。
“怎么?”打头的妇人满心不耐的回头,只当对方是偷懒不想干活。
若不是为了主人家的名声,谁愿意大晚上的去乱坟岗呢?那等地方最是瘆人,不喝点儿酒壮胆她也是不敢去的。
可这又不是能拖过去的事情,早点儿去还能早点儿回。
“你…你看。”走在后面的妇人哆哆嗦嗦的指向巷子深处。许是同伴的脸色太过难看,打头的妇人醉眼朦胧的顺着同伴所指方向看去——
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打头的妇人被吓得打了个激灵,连酒都被吓醒了三分。
“那边的,你是人是鬼!”
借着酒劲,打头的妇人气势十足的冲巷子里的黑影吼道。
完全没有回应的意思,沈崇欣死死盯着逐渐逼近的妇人,眼中满是警惕,就算被火光刺的眼睛痛,也执拗的不肯移开视线。
“没事,是县里的那个疯子。”打头的妇人认出了这个在县里流浪了有一段时间的疯子。
虚惊一场,得知吓了她一跳的是人不是鬼后,走在后面的妇人恼羞成怒,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一脚向沈崇欣踢去。
“死疯子敢吓老娘!”
像是想把心中残余的恐惧发泄出来,妇人的动作格外狠厉。
但沈崇欣是谁?当年把来她家要债的打手打得头破血流,跟赌场的人拼刀,打架不要命连亲爹都敢杀的精神病。
比打架,她就不知道什么是输!
一把抓住妇人的脚踝,沈崇欣直接借力把人抡了出去。
“诶呦!”
听到动静前来查看的看门大娘差点被砸中诶呦一声,一脸后怕的抚了抚胸口。
“你说你非要招惹一个疯子做什么?”见被摔出去的妇人挣扎了半天都没爬起来,看门大娘满脸无奈的移步上前伸手拉了她一把。
“这能怪我?”被摔得七荤八素,妇人嘴里仍旧不依不饶道:“你又不是没看见,是她先蹲在这里吓人的。”
“我就是想教教她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
“还教人家。”打头的妇人不满道:“我现在就来教教你,疯子不能惹。”
“行了,还不赶紧起来干活。”晚了坟地那边更吓人。
话毕,也不等人反应,打头的妇人再次一马当先的向沈崇欣走去。倒不是她没事儿闲的非要招惹一个疯子,而是草席就在沈崇欣身后,想要抬走就必须先绕过沈崇欣。
但是沈崇欣会允许有人越过她动她身后的男人吗?
答案当然是——绝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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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沈家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