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落后,天未全黑时,万物皆浸染在深邃的蓝调中。
篝火取代了阳光熊熊燃烧,粗大的橡木桩在火焰中噼啪作响,爆裂出细碎的火星,如同短暂绽放又迅速熄灭的烟花。
克里特岛的海风带着咸涩与松脂的气息。
神祇与宁芙们酣然的笑语声、欢快的鼓点和酒盏碰撞的脆响,混合着烤肉和美酒的浓郁香味,编织出一片享乐而浮华的喧闹。
我与宙斯久别重逢,炽热眼中只有彼此,难免旁若无人。
我们举杯对饮,亲昵耳语,时而拥抱亲吻。
酒过三巡,宙斯兴冲冲地抢过乐师手中的里拉琴,指间带着醉意在琴弦上看似胡乱地一通撩拨,一段节奏鲜明热烈的旋律却随之流淌而出。
我惊讶地看着他,都不知道他何时会弹奏里拉琴了。
感觉宙斯越来越精于玩乐了。
他热情似火看着我,张扬地朗声道:
“缇娅娜拉,我的爱人,为我跳一支蒂帕昂旋舞吧!让众神看看,是什么俘获了我的心!”
气氛正酣。
在掌声和期待中,我醺然起舞,足间环佩叮当。
蒂帕昂旋舞是亚图拉王朝独有的示爱之舞。
它的舞步起初舒缓,渐渐越舞越快,每一次旋转、每一次跃起,都充满了精灵族源自生命原始的野性和奔放,却又奇异地融合着一种圣洁的仪式感。
宙斯对我扬起嘴角,咧着嘴笑得像个痴汉,指下弹奏的旋律却故意加快了几拍,像在对我的舞技发出挑衅。
我不驯地展开六翼飞至空中,没有了地面的束缚,我舞得更快,像一阵疾风。
雪白长发飞扬起来,在篝火的光芒中甩成一道道光弧,整个身体也在火光中旋作一团燃烧的、流动的银色光影。
“美……美得不似凡间之物……”
一位宁芙仙女手中的酒杯倾斜,酒液滴落在裙裾上也浑然不觉。
“难怪三殿下如此珍爱……”
另一位神祇低声附和,眼中满是惊艳。
赞叹之声如同水波般在诸神间荡漾开,却有一道阴郁幽暗的视线与周围欢腾的气氛格格不入。
我正沉醉爱与舞蹈中,并未在意。
就在舞蹈接近尾声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一个巨灵族的巨人突然闯入!
巨人盯着旋转飞舞的我,眼神满是孩童般的好奇,竟伸出粗粝如岩石般的巨掌,像捕捉蝴蝶一样朝我抓来。
宙斯的琴声戛然而止,起身带翻了身边的酒壶,急忙凝聚雷霆之力。
众神的惊呼声充斥耳边,一股属于巨灵族的强劲掌风扑面袭来,惊恐下我避闪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冰冷的神力横亘在我和巨人之间。
我甚至没看清那力量是怎么出现的,只觉得眼前掠过一丝暗金色的光,巨灵的手就被弹开了。
紧接着那道金光又化成一只幻影蝴蝶,轻轻巧巧便引走了巨灵的注意力,迈着重重的步子追了上去,消失在树林里。
我惊魂未定地喘息着,顺着蝴蝶飞走的方向望去。
才看见与热闹人群隔开一段距离的树影里,一个男人斜倚着大树,身姿慵懒优雅。
树影让我看不到他的脸,却看到暗金色的神力正从他修长指尖悄然隐去。
是他。
是他救了我。
我该感谢他的,可那人投射来的目光却带着一种审视般的冷酷,过于直白,甚至让我感到有些被冒犯了。
此时宙斯大步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惶惶的我,隔开了那道令人不适的目光。
他朝着那个男人的方向,替我扬声致谢:
“多谢大哥出手相救!”
大哥?大皇子黑帝斯?这么说我刚到克里特岛时,远看到的那个率领黑色大军的神祇,原来是黑帝斯?
我还在琢磨着,那人已缓缓走了出来。
当他的面孔从树影中浮出的时候,我的心莫名漏跳了一拍。
我从没见过如此美丽摄人的男人。
精灵族盛产美貌,我最司空见惯的就是美丽,但是他不一样。
他的美带有一种侵略性。
隔着人群,就能嗅到他身上残酷的杀戮气息,尚未卸下黑色铠甲,开口之前,只一双金光慑人的美丽眼睛,就不由得令周围人噤若寒蝉。
“举手之劳。”
黑帝斯讲话的声音意外的轻柔,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中。
他的目光,越过宙斯的肩膀,精准地落在我脸上——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浮现在他完美的唇角。
出于猎物对掠食者天性的惊惧与敬畏,我本能地往宙斯身后缩了缩。
“只是……”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欣赏猎物受惊后的反应,随后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喟叹,
“如此美丽的舞……或许不该跳给所有人看。”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重石投入平静的水面。
宙斯脸色微沉,抱着我的手臂收紧了些,面上还是热络的:
“瞧我,方才光顾着担心缇娅娜拉,还没好好恭贺大哥此战告捷,不如留下共饮几杯,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今日甲胄未卸,煞气太重,恐扰了诸位雅兴。下次吧。”
“倒是我考虑不周了,那这杯贺酒先记下,下次有机会可得补上!”
黑帝斯不再多言。
他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如同最完美的礼仪典范,随即转身。
散发着黑夜气息的身影,重新融入树影投下的浓重黑暗中,无声无息消失。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鸢尾花香,证明刚才的惊心动魄并非幻觉。
黑帝斯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又美又可怕。
是的,我有点怕他。
……
克里特岛的晨雾里裹着草木的清香,我和宙斯一起在林间骑马狩猎。
我盯着枝头跳跃的松鼠,感觉又回到了伊达雪山。
腰间突然多了一只热烫的手,暧昧揉掐了下——是宙斯:
“我的爱人,总盯着松鼠可猎不到赤鹿,不如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我笑着打掉他不老实的手:
“赌什么?你说。”
“晌午之前,看谁猎到的猎物多,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赌就赌,谁怕谁?”
宙斯忽然从马背上探身吻了我一下,偷袭得逞地坏笑:
“说好了,不管什么要求都不能拒绝哦……比如,今晚为我穿上那条小纱裙。”
脸颊瞬间发烫,我扬起马鞭抽在他的马臀上:
“谁要穿那种东西!”
他的马猛地往前冲了几步,宙斯猝不及防攥紧缰绳,回头看我的时候,眼底满是纵容的笑:
“谁输了谁穿,如果我输了我也穿给你看,这总公平了吧?”
联想到宙斯人高马大穿小纱裙的样子,不禁把我逗笑了:
“好,不许耍赖!晌午时分瀑布见!”
我没再回头,扬鞭策马直奔山间密林。
……
行至一处山涧,我发现一头赤鹿正在低头饮水。
我立刻稳住马身,左手迅速取下背上的银月之弦,右手从箭囊取箭搭弓。
我视线紧紧锁定赤鹿肩胛下方的要害,缓缓将银月之弦拉满弓,只待风势稍缓便要放箭。
就在此时,弓箭手握上方镶嵌的月光石忽然亮起幽幽蓝光。
我心下一惊。
银月之弦从来没亮过,我还以为“危险临近会发光向主人预警”只是种传说。
顾不上赤鹿了,我不由握紧弓箭,警惕地扫视四周。
“哒。哒。哒。”
一道不徐不疾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我猛地调转马头——
怎么是他?
只见黑帝斯骑着马踱步而出,浅金色长发在晨曦中泛着柔光,嘴角噙着淡笑。
他一出场,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度。
黑帝斯闲适地开口,声音低柔悦耳:
“神祈公主将‘银月之弦’拉满弓瞄准时的凛然之姿,即使是魔鬼见了,心魂也会为之一震。”
这话听着像是恭维,他明明没做什么,却总让我莫名地感到压迫和冒犯。
我勒住马,带着一丝不悦:
“大皇子怎会知晓我弓箭的名字?”
他低声一笑:
“常听舍弟谈及你,虽未曾谋面,却也了解颇多。”
这个宙斯……
我从心底是有点怕这个男人的,不想跟他过多交流,于是我保持着高贵的沉默。
他也不恼,目光落到我的弓箭上,赞赏道:
“银月之弦果然名不虚传,公主可否赏光借我一看?”
他的礼貌让我也不好失礼。
只得将银月之弦递上,他正欲接过,弓箭上月光石的蓝光骤然更亮了。
我立刻握紧弓箭收回手:
“抱歉,我的弓箭似乎不喜欢你。”
他看着那团蓝光,上挑的眼尾闪过一丝玩味,慢悠悠地说:
“还好,只是弓箭不喜欢我,不是它的主人。”
我也不喜欢你!
当然我不能这么说,我只能维持着表面的礼节,冷淡地说:
“大皇子说笑了。狩猎尚未结束,恕我先行一步。”
我一夹马腹,提步向前,再看山涧那头赤鹿已经不见了,真是可惜。
“我还以为宙斯会同你在一起。”
提到宙斯,我眼底的冷意不自觉融化,语气也软了些:
“我和宙斯约好了分头狩猎,晌午时再在瀑布那里汇合,比赛看谁猎到的猎物多,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是我的错觉吗,有一瞬间能很明显地感到他不高兴了,他身下的骏马似也觉察到主人的情绪,打了个响鼻,蹄子在草地上蹭出细碎的声响。
不过他开口的时候,声音仍旧很轻,甚至轻柔:
“晌午……那恐怕是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我的军队已经整装待发,即刻便要班师回朝。听下人说宙斯在这附近狩猎,本想同他当面辞行,看来是不巧了。”
我内心松了口气,只盼他能快些离开:
“原来如此……殿下放心,我定会代为转达的。”
然而他并未马上告辞,而是顿了顿,一双美丽摄人的眼睛落在我胸前的紫晶坠项链上:
“有件事,我很好奇。”
我心头莫名一紧,背脊绷直。
“宙斯如此以你为傲,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为何不堂堂正正地带你回奥林匹斯,接受家人至亲的祝福呢?”
他的话像一根冰冷的毒针。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武装自己,语气也带上了一丝防御:
“克里特岛是我与宙斯初遇的地方,对我们意义非凡。我就喜欢这里无拘无束的氛围。”
黑帝斯静静地听着,仿佛早料到我会这么说。
片刻后,他极其缓慢地勾起唇角,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怜悯。
“果然是伉俪情深……倒是我不解风情了。”
他姿态优雅地勒起缰绳调转马头,轻拍了拍马颈,不再看我,
“告辞了,公主殿下。”
骏马会意,载着他利落地踏着晨光与溪流,消失在密林深处。
只留我独在原地,紧攥着已恢复常态的银月之弦,和黑帝斯留下的那个问题。
……
男主那句“果然是伉俪情深……倒是我不解风情了。”翻译过来就是“果然是个傻的……算我多管闲事。”[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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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他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