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萧予上朝的时候一向是站在百官之前的,宰相在左,他便在右。龙椅上的温屏山总是神色恹恹,但凡有人呈上折子来,他听完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忠王怎么看?”
温萧予总能掀着眼皮滔滔不绝——那是自然的,他早在自家的书房把这些折子看过一遍,甚至已暗中布置下去,只等他在朝堂上装模做样的一声令下。
偶尔遇上他懒得处理的折子,温萧予就胡诌一通,把上奏的官员气得吹胡子瞪眼。但总归,无论他说什么,皇帝最后只会摆摆手:“那便照爱卿说的办。”
久而久之,温屏山这皇帝当得是百无聊赖,好几次他把让位的话在牙尖碾了两圈,到底还是怕老臣们去触柱,也怕温萧予气急了闹着上吊,最后还是咽下去了。
但说到底他是皇帝,总有人愿意簇拥在他身边,只是人有些杂,也懒得与忠王党去争,整天夹着尾巴混吃等死,上朝的时候象征性跳出来给温屏山挠个痒增添些趣味。
温屏山简直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跟着他,可能是因为当初夺权和对面闹得太难看,也可能是忠王手下安插进来的卧底。
但朝堂总不能成为一言堂,再怎么做样子,温屏山也得和温萧予斗一斗。他俩要是不闹出点矛盾来,明眼人都会奔着有实权的忠王麾下去,党派内斗能把温萧予累个半死。
“这和做皇帝有什么区别!?”温萧予那时在温屏山面前张牙舞爪,十分恼怒。
温屏山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谁知道呢?当初拼了命地把皇位推给朕的可是爱卿你本人。”
“谁能想到你会使摄政这种奸诈的手段!”忠王拍案而起,“我不管!我过阵子给你放点人,你非得把你的势力建起来不可!”
温屏山半眯着眼睛,点头允了。两月后,一批言官便堂而皇之地站到了朝堂上。
工作压力倒是小了,但温萧予没过两日又来找温屏山闹。
“你那群言官也太会骂人了。”温萧予皱着脸,气鼓鼓地。忠王殿下从小就金枝玉叶,还没这么明里暗里被指着鼻子骂得这么狠过。
“哦?”温屏山冷笑一声,“你怎么这么多事?”他刚享受过一个漫长的午觉,刚醒就看见温萧予坐在他屋里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心情更加好了。
他倒是睡得香。温萧予恨恨地想,自己可是刚刚批了不下十本参自己的折子!
不过大权到底还是在温萧予手上。温屏山警告他,别动言官,就他这点脑子也别搞玩权弄术那套,老老实实缩着脖子挨骂总比瞎搞一通来得好。
“那我就一直不插手?”温萧予皱起眉。
温屏山拢起袖子,高深莫测地笑:“这个,就交给朕吧。俗话说,与人斗其乐无穷呐!”
于是这个傀儡皇帝就坐上了傀儡师的位置。他懒得掺和国事,对大臣间的权斗倒是看得不亦乐乎。言官们性子不一,骂人也骂得花样频出,温屏山有时候看折子都能看得笑出来,甚至想设个排行榜给他们打分。
朝堂的格局就这样荒唐地稳定了下来。
二人虽然对自己手里的权力深恶痛绝甚至避之不及,但到底还是打心底希望大昌好的。千千万万百姓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既然吃了他们的税,总不能因为一人喜恶就毁了那么多人的一辈子。好吧,即便天潢贵胄,还是得勤勤恳恳地做国家的牛马。每每疲惫之时,骂骂死遁的老爹,也就熬过去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温屏山到底坐的是皇帝位置,少不了锦衣玉食、温香软玉。只可惜这病让他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无论是美人美酒还是绫罗绸缎、珠宝玉石,都入不了他的眼。久而久之,宫里便传开了,新帝只有一个喜好:那便是吃。
这还不简单?巍巍大昌,天下老吃家如过江之鲫,美食和厨子不要命地往宫里跑,温屏山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就胖了三斤。
某天米旭启来请月安,盯着温屏山看了好半晌:“陛下……胖了吧?”
“是吗?”
米旭启假装听不懂暗示,斩钉截铁地道:“是的。”
温屏山:“……那依米太医的意思是?”
米旭启:“陛下不妨饭后去散散步活动活动,省得整天闷在屋里。”
温屏山苦着脸:“朕不喜欢出门。”
米旭启面上不发作,却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陛下可以去找淑妃娘娘解解闷。正好,还能顺道学些防身的招式。”
不出他所料,新帝的眼睛都亮了,随即却又故作正经:“爱卿说的对。朕是该好好学学防身之术……还得是太医院首席。”
“陛下谬赞。”米旭启恭恭敬敬地拱手告退,内心却坏笑着:计划通!
温屏山锲而不舍地去后宫骚扰了淑妃整整两周,每次都是被淑妃踢出门的。说是习武,习完武淑妃要送客,温屏山也赖着不走,嘴里说着些什么“我们是夫妻”之类的话就要往她身上蹭。淑妃忍了几天,后来选择趁温屏山练武的时候直接悄悄逃跑。到最后温屏山练出来了经验,智斗武斗一齐上阵,抓人找人不亦乐乎,黏着淑妃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想过模仿前朝昏君带着肖朔上朝,以前那些昏君与宠妃都挨着坐,时不时还要暗地里动手动脚。他表面上的酒囊饭袋当惯了,若真干出这种事来,大臣们倒不会惊讶。不过,依着肖朔的性子,被惹烦了拔出一把刀抵着皇帝的脖子才更有视觉冲击力。温屏山不想看见一群老头被吓得翻白眼,于是光想了一想就作罢。
这天的朝堂上,温屏山半睁着眼睛打瞌睡,温萧予慢吞吞地说着令人费解的话,满朝文武都伸长了耳朵企图理解忠王殿下遣词造句的逻辑——突然,随着一声高昂的通传,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启禀陛下!边关急报!”
温屏山眉心一跳。瞌睡突然被驱散,心脏跳得飞快,他皱了皱眉,缓了几口气。
好端端的,边关怎么会有异动?
“讲。”
那人把头抬起来:“穆日费支国国王亲自率领了一支大军,三日前驻扎在了距边关30里处,威胁我们交出淑妃娘娘!”
温屏山眉心又一跳。这穆日费支国,便是肖朔的母国,穆日费支王名叫文彻斯特克·伊斯特,便是肖朔口中那位草包君主。
虽说温屏山即位不久,人心各异,几方势力都虎视眈眈,有人想趁机闹事其实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没等周边的群狼咬下一口肉来,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夷邦却先找上门了。穆日费支国与大昌相距甚远,据肖朔所说,光是她自己赶路的时候就跑死了两匹马,估摸着那国王应该追不上了,才随便找了辆马车换上。
温屏山十分无力地叹了口气,甚至开始觉得龙椅有点硌屁股。
——至于吗!你们家将军是被你自己逼过来的,又不是我非把人绑来的!
不过朝中众臣不知其中关窍,温屏山此时只得装傻:“这是何意?不是他们把淑妃送来和亲的吗?此时又来要人,且不说朕的面子、我大昌的面子往哪搁,便是要人,一来就拿枪弄棒地威胁是作甚?”
来人连磕几个头:“臣等也是这个意思。车将军一面令臣快马赶来报信,一面与穆日费支军谈判,想来军书过两日也该到了!”
车将军,便是车连音。当初便是他与他父亲车海旭受先帝所托,手段强硬地为温屏山和温萧予扫除了一众试图掌权的宦官外戚,不然,这天下如今姓不姓温,还真不好说。温屏山上位后,车父便将边关军务交给了车连音,自己挂着个名头,安安稳稳地在边疆住了下来。要不是看着车连音年纪尚轻,温屏山不放心他一人留守,车海旭就真要功成身退,回他在京城的侯府靠吃皇粮度日了。
且说车海旭,他在大昌和先帝的面前十分称得上问心无愧四个字,温家两兄弟对这老功臣的态度却十分复杂——车海旭其人,早年征战四方,四处留情,小妾外室可以说遍布整个大昌,风评出了名的烂。但不知为何,他却只认车连音这一个儿子。
但温屏山没看出车连音这人哪里有带兵打仗的天赋。幼时车海旭把他送来太学念过一阵子书,温屏山与他同窗,倒是觉得这人脑子缺根筋。
这日的朝堂散得早。一听到边关来信,几个最爱作妖的老头也不扯头花了,反而站出来安慰了温屏山几句。虽然众人都觉得这国王宣战宣得十分儿戏,但打仗毕竟是国家大事,温屏山还是难得严肃地嘱咐了很多。各部领了旨,下了朝便忙碌起来。
临走,温屏山出声:“忠王留步。”
温萧予毫不意外地停住了后退的脚步,但也礼数周全地没抬头。待诸臣散尽,二人不发一言,十分默契地直奔另一扇门,往后宫而去。
“什么?他居然敢打过来?”肖朔愣了半晌,随即脸色黑得像锅底。
温屏山觉得这事蹊跷得很:“阿朔,你当初走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跟小文子说的?”
据温屏山所说,小文子是文彻斯特克的爱称,象征着两国长久的和平与友好。而所有人都懒得戳穿他,反正他是皇帝,他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什么怎么跟他说?”肖朔皱着眉,“我走前留了一封信,在信里跟他说得很明白了,我不会再为他效力,而且自请来大昌和亲。”
温萧予听罢冷哼一声:“本王看这人就是纯贱。弟弟你听我的,给车连音拨一批人,能把文文打得姥姥都不认识。”
肖朔听着这两人越来越奇怪的称呼,仍是面不改色:“那可能还是不行。穆日费支民风剽悍,文明开化程度远没有大昌高。打仗的路子大不相同,车将军贸然迎战,还要费心保护边关百姓,容易吃亏。”
可眼下有谁熟悉穆日费支的作战形式?温萧予眯了眯眼,没有把视线从肖朔身上移开。
这时温屏山忽然出声:“窗台上那么多信纸是哪来的?”
二人齐齐转向温屏山所观望的方向。
肖朔:“我和伊斯特的通信。”
温屏山:“……”
温萧予:“?”
温萧予高高挑起了一边眉毛:“你有毛病?你和他通信干嘛?”
肖朔:“你们自己看吧,他一直出言挑衅我,我回信骂他而已。”
温屏山上前翻看了几张。纸页上的磨损和湿润度可以证明这信有**分真,只是这内容……
“他都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你,骂那么难听了还坚持不懈,你搭理他作甚?”温屏山颇为无奈。
温萧予拿过温屏山手上的信纸,打了半天腹稿,蹦出来一句:“六百六十六铁暗恋。”
肖朔:“……”
温屏山:“你想清楚,若是想回穆日费支,朕可以送你回去。”
肖朔:“不要,我要留在这里。”
温屏山眼睛也不眨:“那这一战,朕若是要派你上战场去呢?”
肖朔迟疑了一下。
“这只是我与伊斯特的事。那些士兵,终究也是从我手底下出来的……”
温屏山点点头。而温萧予还想说什么,却被温屏山拽走:“好了,别影响淑妃娘娘关禁闭。”
两人齐齐顿住,看向他。
温屏山面无表情:“没给你安个通敌的罪名已是仁慈,你最好把那些信给朕收拾干净了。
“还有,不许再和伊斯特传信,再想骂他都不行。”
肖朔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身份敏感,这些信更是不能见光,只是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仍问:“若是他偏给我写呢?”
温屏山冷笑:“那就好好收着,给朕和忠王当乐子下酒!”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温萧予只来得及道一声保重,就被温屏山扯得踉跄着退了出去。
已是春日,举国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若是真的要开战,又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温屏山叹了一口气,心里默默盘算着。
而温萧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接下来怎么办?”
“你是指什么。”温屏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阿朔那边当然不能说禁足。忧思过度也好,避嫌也好,我编个由头让人不准去扰她清净就是了。至于边防……”他叹了口气。“等车将军的军书吧。”
“要我做什么?”
温屏山停住脚步转过身:“掌权这都几年了,一有什么大事还是来问我,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语气三分无奈三分恼怒四分恨铁不成钢。
温萧予嗔怪一声:“别总这样看着我呀。骂我不成器,那难道你心里就有数了?”他拍拍温屏山的肩,“你想想,边关那一条线上,三十万铁甲二十万百姓,整整五十万人呐。”
温屏山沉默了片刻。
“……不去想这些,才能打胜仗。”
“这我知道。”温萧予叹了口气,“弟弟呀,真是长大了。”
温屏山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皇帝的体面也不要了,摸出腰间的扇子就要往人身上抽:“还轮不到你对我说这话!”
“再说了,这仗也不一定能打得起来!”他气急败坏地瞪了温萧予半晌,终于还是松出口气,交代了两句:“但若是……一打起仗,浑水底下的鱼可就多了。”他抬起脚,顿了一下,到底没往寝殿的方向去。“眼下各部的权都在你手里,把你的人收拾好,别掉链子。若是顺便,再抓点平日里漏网的东西来补补国库。”
温屏山锤了锤脖颈,平常这个点,他是早该睡午觉了的:“总之,有什么问题,报给朕就是。”他说着,叹了口气,仿佛在为可以预见的忙碌而感到忧愁。
温萧予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温屏山走出几步,奇怪地回过头:“怎么,你难道不该比我还忙?再耽搁会儿,桌上的折子都要堆成山了。”
温萧予:“你去哪?”
温屏山摆摆手:“别管。”
“我是你哥哥!怎么能不……”
“再说一句朕就叫御林军把你拖出去!”
前半部分写得太垃圾但我懒得改了 忍忍吧
后半部分节奏还稍微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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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请你不要到处扣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