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引 第34章 表演

三十四、表演

转眼便到了三月十一，皇宫中张灯结彩，叫人恍如到了大年三十一般。

黎芊芊讶异于皇室之人的挥霍无度，为博美人欢心不惜一掷千金，看得出皇上确实很宠贤妃，以至于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境界。

当然这些装潢不止为了她的生辰宴，还有今日最为重要的那场表演。

黎芊芊穿好赵思送来的衣服，早早地陪姬玉山去了校场。

今日的流程已安排得差不多了，首先是来宾依次入席就座，其次会有宫人们的歌舞，最后在宴会中进行最重要的表演。

黎芊芊的座位设在了姬玉山身边，每人面前都有一张小桌，摆着些水果，直到宴会开始才会陆续上菜。

她还有些不大适应这身轻丝薄纱、层层叠叠的衣服，还好也不必行走太久。她坐到位子上，打算一整日就这么坐着了。

屁股还没捂热，她就有些后悔，若是把前几日看的那本书藏进袖子里带来就好了，也不至于如此无聊。

赵思也坐在她旁边，魏止郢在后面侯着，有熟人在身侧，她顿时安心了不少。

她一面时不时捏颗葡萄放进嘴里，一面看着场上的人越聚越多，人们都找好了自己的位置。

若是宇文暄的话，应该会坐得比较靠前吧。

黎芊芊扫视了一遍所有位子，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这里他总不会还带着面具吧？

转眼间，黎芊芊面前的果盘就见了底，她闭上了嘴，心中非常希望自己也能像魏止郢一样，说睡就睡。

校场远处，一个人影吸引住了她，她看过去，是宫女搀着一位妃子进来了，她穿着极不惹眼的花青服袍，脸上更是极少修饰，但即便如此，仍叫黎芊芊移不开眼睛。

碍于姬玉山和赵思在场，魏止郢并没有给她介绍。

黎芊芊目送着这位女子款款走来，坐到她的席上。

也十分靠前，看来地位不低。

那女子坐下，忽然朝她看了过来，黎芊芊对上眼神，更是惊叹。

她非但姿容娴雅脱俗，一双眼睛更是脉脉含情，清澈见底。

她朝着黎芊芊笑了一下，便移开了视线。

黎芊芊则是一直看着她。

如此浑金璞玉、仪态万方之人，等宴会结束，定要问问魏止郢她是谁。

*

场中已经快要坐满了，前排只剩了一个座位，仍旧不见宇文暄的影子。

以至于宇文希看到这番情况时，脸色难免有些差。

贤妃在他身边坐着，脸蛋红扑扑的，倚在他怀中，不时喂他吃着水果。

黎芊芊实在没有耐心继续看他们卿卿我我，只好盯着那处空座位出神。

就在歌伎舞师们准备上场时，校场外一阵马蹄奔腾，一道白色的影子翻身下马，拍了拍马屁股，马便听话地跑远了。

他依旧带着半张面具，气定神闲地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入场中。

“陛下，臣来晚了。”

他甚至没有道歉，理所当然地通知皇上一声，坐到了最后那个空位上。

气氛十分尴尬，宇文希似乎马上要发作，贤妃忽然捋了捋他胸口，小声道：“皇上，今天臣妾不想您不开心。”

深呼吸几番，宇文希压下了怒气，命令表演继续。

宇文暄似乎和另外四位亲王关系很好，很快便说笑起来。

黎芊芊望着他的笑，只觉得相隔着这层面具，自己离他更远了。

说不上来的陌生感席卷而来，等回过神时，她发现面前多了一只碗。

赵思将自己面前的葡萄挑出来，都递给了她。

黎芊芊道：“多谢赵小姐，您自己吃吧。”

赵思摇摇头，仍旧举着手。

黎芊芊犹疑了一下，稳稳接住：“多谢。”

她刚回过头，就见赵思用手指蘸着水在桌上写道：“我不喜欢。”

黎芊芊看看字，又看看她，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喉咙，只不过蜻蜓点水般，又放下了。

赵思点点头，原来她无法说话。

*

校场北侧是宴客处，都搭了高台，而南侧是表演处，此时此刻，舞师们正拖着水袖蹁跹舞动，南北交界处有一排长枪手把守着，场外也围着许多严阵以待的军队。

菜已上过三轮，黎芊芊兴致缺缺，吧拉着面前的菜，却一口也不吃。

终于，随着最后一声敲击，典雅的宫廷乐声结束了，姬玉山起身，向着宇文希道：“下面是苗疆带来的表演，请陛下同贤妃娘娘一同观赏。”

终于要来了。

百无聊赖许久的黎芊芊打起了精神，她看看宇文暄，这人没什么反应；又看看那位不知名的妃子，似乎也在期待着这场特殊的表演。

一阵沉闷的埙声响起，伴随着阵阵铃铛声，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响彻整个校场。

黎芊芊忽然觉得耳朵十分不适。

这铃声并不似寻常铜铃，而是一种粗糙的摩擦声，好像一堆骨头碎片放在了琉璃瓶中。

场外缓缓走入一位全身黑袍的人，他拿着一根长长的手杖，每走一步，手杖便要在地上磕下一点痕迹，而这怪异的铃声，正是他的手杖发出来的。

手杖通体乌黑，顶端由像脊骨一般的黑色材质编织成笼子的形状，笼中吊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黑色碎片，每磕一下，碎片便撞在脊骨上，发出“嚓嚓”的声响。

黎芊芊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看得入神，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喘息声。

她回头一看，魏止郢并没有在睡觉，而是紧紧握着拂尘，两腿打颤，他神色痛苦，额上的汗滴落，已经洇湿了地板。

黎芊芊正欲开口，魏止郢冲她摇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奇怪的铃声对妖有压制作用？

她心中难免有些急，却又不能声张，这样只会更快暴露魏止郢是妖的事。

令人不适的声音依旧响着，场上忽然被押上来一位囚犯。

那囚犯蓬头垢面，身上脏乱不堪，眼神却坚毅得很，但他也受这铃声的影响，几乎不用押手控制，就自行跪倒在地上。

紧接着，场上的王宫贵胄们纷纷惊呼出声，黎芊芊看过去，也在一瞬屏住了呼吸。

一只槐尸操着两条腿，一扭一扭走入场中，甚至无需人来控制，像是有思维一般，站在了囚犯对面。

只要变成槐尸，就已经是死人了。

可站在众人面前的怪物，浑身通红，显然死得不能再死，却还像活人一样行走、站立。

黎芊芊第三次见到这种怪物，依旧感到震撼人心。

姬玉山适时道：“下面的场景，还请陛下和贤妃娘娘不要害怕，相信巫铃的控制。”

*

押手解开囚犯的脚镣，宇文希在台上大声道：“这位壮士，你叫什么？念你此次配合演出，朕定会记住你的名字！”

囚犯好像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双手撑在地上，想要站起来。

押手对公公耳语几句，公公回到宇文希身边，告诉了他。

宇文希又道：“童千震，真是个好名字，待你死了，朕一定会给你题个碑。”

黎芊芊听着这名字，忽然觉得十分耳熟。

童千震，花千鸩？

——其实我原姓童，叫做童瑶……

——我爹爹参军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黎芊芊猛地一震，藏在桌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总该不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那手持巫铃的人忽地举起手杖，“铮”地一声，黎芊芊不由得捂起了耳朵，而场上的槐尸一俯身，冲向了囚犯。

还在和巫铃对抗的囚犯被狠狠撞倒，甩出几丈远去，还未等他再翻身起来，槐尸的獠牙已近在咫尺。

囚犯撑在地上，狼狈地俯身一躲，险些被咬到手臂。

在槐尸与巫铃的双重胁迫下，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

囚犯躲了好一阵，几乎被逼到场地边缘，他终于伸手一抓，顺势扛起槐尸过肩一摔，不过是一些对付凡人的基本武功，可现在的他也只能使出这些来了。

而这一摔，槐尸恰好咬在了他的肩上，一瞬间，皮开肉绽，他的手臂只剩了一点皮悬在身体上。

囚犯吃痛倒下，周身长出了浓黑色的毛发。

他果然是妖。

因为妖重在修炼妖术，所以武功总是要薄弱些，因而在巫铃抑制妖法的情况下，再强的妖甚至敌不过一位初入武门的少年凡人。

在场有人有惊呼出声，有人不动声色，却没有一人出手阻止。

转眼间，那囚犯几乎要化成狼的样子，但仍在一次又一次起身后，坚强维持着人形。

血肉模糊的手臂被他用法术暂时止了血，周身幽绿的光逐渐显现，他不断消耗着，战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对面的槐尸还是毫发无损。

黎芊芊看到那一圈圈的光，痛苦地低下头，上次见到这样的灵光，就是在花千鸩身上。

她宁可闭上眼，不忍再看。

槐尸的进攻并无技巧可言，但它胜在不会感觉到痛，它已经没有生命了，何妨再死一次。

幽幽青绿，本应是生机勃勃的色彩，却不止一次地染上血色。

囚犯再度被撞开，他的一条手臂已变成了槐尸的美餐。

赵思轻轻握住黎芊芊的手，似乎在安慰她。

正当此时，忽然有人喊道：“停一下，停一下吧！”

黎芊芊随声音抬起头，巫铃也忽然变了音调，前进的槐尸骤然停止，好像被定身了一样。

囚犯在此空当翻身起来，已经变做了狼人样子，唯有一环一环的绿光，像是汹涌的海浪一般围在他身边。

宇文希道：“殷妃有何事？”

说话的正是那位绝美的妃子，她脸上还挂着泪珠，楚楚可怜，宇文希对着这样一张脸却十分冷漠。

黎芊芊回头一看，贤妃早已将脸埋进宇文希怀中，看都不敢看。

殷妃道：“这妖物犯了什么罪，要他受这样的折磨？”

宇文希道：“他是从死牢里押来的犯人，早晚都有一死，你又在可怜什么？”

“臣妾……”

殷妃无话反驳，宫女不停地帮她擦泪，宇文希冰冷的回应，只会让她落泪更甚。

不过，借着这一支小插曲，囚犯铆足了劲，一双利爪猛地嵌入槐尸的胸口，黑袍男子将手杖一抖，槐尸立刻钳住了伸过来的手，而囚犯身边的灵光，化成一片片白雾，飞速消散着。

他整个狼爪洞穿了槐尸的身体，握在手心的心脏像一颗腐朽的黑色苹果，叫人一阵心悸，除了感受到死亡，再无其他。

同一时刻，槐尸咬住了他的脖子，只是一个转头，狼妖的半张脸就被撕掉了。

槐尸的心口一片枯槁，狼妖的颈项则是血液喷涌。

流动的血溅在槐尸身上，溅在校场上。

校场除了殷妃的抽泣外，鸦雀无声。

囚犯确实是死了，槐尸也再一次死了。

他们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拥抱在一起，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