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被禁赛吗?”
简简单单几个字,李海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他恶狠狠盯着时以类:“少拿禁赛吓唬我!我们都是一样,我被禁赛,你也好不到哪去!”
时以类闻言,鼻腔里哼出一声笑:“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们哪一样了?”
他将手从苑羽肩上收回去,转而抱在胸前,说:“游戏打得烂,人长得还是个牲畜样,除了有个电竞名额一无是处。而且你最近风评那么差,要是再被禁赛,觉得还能在这圈子混下去吗?”
“……我打得烂?我打得烂!”
李海语气激愤地重复两声,得到的回应只有时以类面无表情的凝视。
空旷的楼厦之间透着股难以掩饰的无力,他一口气又憋了回去。这原本带着质疑的语句,此刻竟像句苍白的肯定。
他怒气未减,反而涨红了脸。许久之后,愈发无地自容,“切”了一声,又觉得自己离开输了面子,动作幅度僵硬又有火气地要去抓面前那人,给自己寻求一些缓和的余地。
可没碰着,时以类揽住苑羽往后带了一段距离。
李海手抓了空,磨了磨牙。
“手闲的?”时以类冷冷睨着李海,说:“他跟你是一个队,不会主动让你禁赛,但这不代表着我不会。”
李海嗤笑:“吹牛皮呢?!你有这能耐?”
“毁掉一个满身劣迹的畜生还不简单。”
两人之间的对冲,搞得周遭气氛越来越紧张。苑羽知道,时以类并不想闹事,他所说的话要比往常要轻太多,只不过李海这人,被说几句吃了亏就绝不会罢休。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对战队、时以类都不利。
他需要想一个办法,让这事停歇,哪怕是暂且消弭。
就在李海快要爆发时,苑羽往马路对面看了眼,他心中一紧,转而迅速提醒李海道:“别说了,对面有人在看。”
李海终究是怕被禁赛的,这话一说,他立马回头往马路对面看了过去。
那儿确实站着几个人,像是刚看完比赛还没回家的青年,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周边。
三人同时看过去的瞬间,几人看清了他们的面孔。
“芋圆!我去,那个是芋圆对吧?他们还没回去呐!”
“好像真的是哎,旁边两个人是谁啊?是队友吧……?”
“是——无疑啊!我的天啊!!!我磕的cp同框了!”
几人讨论的声音极大,传进被讨论的人耳朵里。
李海目光移到时以类放在苑羽肩上的手,再移到苑羽垂着身侧的手上。那两枚戒指被路灯照的清晰可见。
他突然笑了一声,笑得不明不白。
最后声音极低地说了句:“等着。”
*
穿插在比赛间隙,两只鹦鹉的情况很不好。
虎皮没之前活泼,公主也有啄羽的迹象。苑羽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将它们送人,所以导致此刻他搬着鸟居用品,隔着透明罩睨着它们,惘然若失。
“给鸟放副驾驶吧,后备箱视野暗。”
他思来想去,值得将鹦鹉托付的人,那就是杨哲。
杨哲是黄景飞的至交,也是医生。如果自己没有机会来到RFC,黄景飞也会第一个选择将鹦鹉托付给他。
苑羽给后备箱关好,将外带包放到副驾驶,说:“麻烦你了杨医生。”
“麻烦什么,养两只鸟而已。”杨哲用那双浑浊不清的瞳孔看他,嘴角似有似无地牵了下,“你们好好比赛,别让某人天天操心。”
苑羽颔首。
车驶去,他回到基地,那种空虚失落的情绪与此剧增。和几个月初来乍到的憧憬劲不同,耳边叽叽喳喳的动静像沙漏,正源源不断的流失、流尽。
“想什么呢?芋圆你怎么走神了?”教练敲敲他身前的桌子,大屏幕上的录像正播放着。
苑羽回过神,“没什么。”
教练瞥他一眼,重新将比赛录像调回前几分钟,絮絮叨叨讲起来。
苑羽捏住摆在桌面的饮料,冰凉的触感钻进指缝,心中那股无名的空落又再次袭来。他知道要把心思拉回赛场,可心事愈演愈烈,甚至在深夜闭眼时都在反复纠缠——
选手压力随着积分竞争增长,逐渐形成比分、机会同时悬在头顶的局势。
训练程度一天比一天重,杨哲发来的两只鹦鹉的视频,以及时以类空闲中发来的消息,成为苑羽不可多得的喘息机会。
预选赛结束。
RFC进入全球总决赛。
由抽签方式决定各战队的竞赛对手,RFC很荣幸没和往列顶尖强队抽中同一个小组。压力虽没减轻多少,但好歹能给提住那一口气暂且放一放。
前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舆论,似乎也被这股紧张气冲淡了不少。不过也只是表面平静,一颗石子落下,就能炸开满湖水花。
苑羽待在训练室里闷得慌,又不能离开。坐在靠角落的位置,低头默不作声的反复观看着比赛录像。
窗外阴沉沉的,没下雨。四点钟像是傍晚七八点钟。
搁置在一旁的手机突然震了震。
苑羽瞥过去,目光停在弹出的信息上,直至熄屏。
妈:最近过得好啊?
空气潮热,开窗也不透气。
苑羽从冰箱里拿了瓶水,靠在窗边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水冰的喉咙发麻,也不解体外的闷热。
空瓶被扔进楼道的垃圾桶里,他回到训练室时,手机又多了一条消息。
妈:朗儿过几天去南京玩,说要见你,我们没时间去,他姨带他去了,你有空随便带他去溜达溜达
苑羽表情很淡的盯着消息,心莫名往下沉,过了几分钟,打字回复。
芋圆:没空
消息发过去后,对方来了个电话。
苑羽没想接,他甚至能想到电话的内容,关心几句,再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最后说出让自己目的。
他不在南京,也确实没空。
但此刻,苑羽却异常地盯着屏幕好一会儿,直到拨号快要挂断时,接起了电话。
他走到阳台,电话里沉寂许久。
对方终于肯破冰:“羽儿啊,工作是不是很忙?”
苑羽垂眸没应声。
“也不给家里来电话,我毕竟是你妈,朗儿是你弟,以前那些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爸话重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父母不想儿女好过的?我们只不过是心切……”
“行了。”苑羽打断道。
他并不想再听到以前的事。
自从那次大吵过后,这些话他一次都没听到过。但他知道,若是说,无非也就是这几句话。
外面下起小雨,落在纱窗上。苑羽阖住阳台半掩的窗户,语气透着股淡淡的凉薄:“我不在南京。”
对方要说出的话堵在口中,转而拔高了一个音调:“什么?你不在南京!?那你毕业之后去哪了?你现在在哪?”
——嘟。
苑羽挂断了电话。
他不想解释,因为任何解释都毫无意义,没必要。
儿时他蹲在桥下,蚊虫到处乱飞,叮的伤口边大包小包的红肿,每挠一次,伤口就会重新破开。那时他想过,父母爱自己,只不过爱的方式难以承受,或许他长大些,就有能力承受这些。
起码不会像蹲在桥底下,无家可归那般难堪。
可没等他长大,初中时,他有了个弟弟。
苑朗从出生那刻起,脸颊就带着笑。父亲没有动手,反倒是医生拍了两下,苑朗才哇哇哭了起来。
他听见母亲凌晨痛苦的嘶叫,望见被推进产房时母亲狰狞的表情,急切地跑过医院的走廊,站在产房前不知所措的自己。
那声啼哭,让一切,好转了。
病床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母亲流着汗,费力张开手臂去拥抱她刚诞生下的孩子,笑声盖过了婴儿的啼哭,就连站在床末尾的自己,也莫名开心的跟着笑。
——那份笑不属于自己。
“养你是义务,怎么养你是我的情义。”
父亲的那句话像是枚回形针,扣起他自认为有爱的学生生涯。
他这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废弃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