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岫去的地方都是些犄角旮旯的老城区,要么是藏于郊区的自建房,车挤不进去,停在路边,要顺着土路走十几分钟才能到。
路牙子旁到处散落着碎纸屑,硫磺味消散不去。
初一天气不算冷,两人拎着那些重年货来回往返,额角已漫上了薄汗。
好不容易给人送林云岫的陈年老酒搬到车上,苑羽把掉到车座的东西往里堆,挤进小角落休息。后背箱被轻轻扣下,时以类拿矿泉水走到他身边,拧开瓶盖递过去:“喝点水。”
“嗯。”苑羽接过水,瓶身被天气冻得冰凉,手心是热的,握上去凉意钻进指缝。他喝了一小口,含在嘴里等温了才咽下去。
车门半掩着,时以类虚靠在车框上睨着他:“你被骗了,大过年来当苦力。”
苑羽抬眼,思考过后认真道:“不算苦力,拿了好多糖。”说着他低下眸,手往兜里探去,从各式各样的糖里摸索到一个小红包,拿出来:“你看,我还收到了红包。”
时以类瞥了一眼,眼皮没怎么抬:“我怎么没有。”
“你没有吗?”苑羽疑道,“刚才那个奶奶塞给我的。”
那红包只有巴掌大小,红通通的,边角还带着绒绒的质感,一看就是老人平日里准备着给领家小孩讨吉利的,面额不会很高。
“她把你当小孩了。”时以类下结论。
苑羽听闻,指尖捏了捏红包,说:“好像是这样。”他说完迟疑了一下,问时以类:“你要吗?”
时以类挑了下眉,没等他开口,垂在身侧的手指被拨开,手心里塞进东西。他垂眸睨着那个小红包,问:“为什么给我。”
“你比我小。”
苑羽看着他,眼眸中流露着淡淡的笑意:“给小孩的。”
“……”
时以类楞了下,看了苑羽一会儿,伸手捏在他脸颊,力道很轻。
他刚想说什么,苑羽突然看向某处,随即轻轻扒开他的手。
车后门挡着视野,但能听见土路那边传来脚步声。
时以类往那方向瞅了眼,对往这儿走的林云岫说道:“完事了吧?都去了五六家了。”
林云岫眼尾带着笑,点头道:“嗯呐,没了。天都快要黑了,我们去吃饭啊?”
时以类转头问苑羽:“想吃什么?不许都行。”
苑羽想说的话被禁止了,想了半天没想出吃什么,于是抓空道:“听林阿姨的。”
“听我的?”
这话被林云岫听见,她开门上车,露出的那截手腕上戴着精致银表,抬腕看一眼,说道:“还有时间,走吧,带你们去个地方。”
*
天色渐黯,夜幕缀满星光。
马路两边都是昏暗的,偶尔能看见些被夜色染得黢黑的建筑。
车行驶了多久,苑羽没有细想。
跟时以类待在一起的时间流逝得总是很快。
马路边出现几簇暖黄的光亮,洒落在旷野之上,那里搭着三两个帐篷,人围坐在一旁。车还没停下,就有人打招呼。
“林姐!在这儿——!都等你呢!”
晚间气温骤降,车外空气像刚从冰窖里溜出来,冻得人手脚冰凉。
林云岫下了车,刚出声,一团白气就从唇间悠悠冒出来,她抬手给后背箱打开:“来,帮我把里面的帐篷拿出来。”
时以类两步并一步走来,往里瞅了眼,伸手往年货里掏:“你还带帐篷了。”
林云岫神情自若:“车里一直备着,是你没注意到。”
苑羽帮着把年货从车上取下来,等帐篷拿出来后,又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放回原位。
时以类睨着那只双人帐篷,道:“就这个?怎么睡。”
林云岫摆摆手,边往草坪走边无所谓道:“这有什么,我跟她们挤挤,你两睡这帐篷。”
草坪围着几张米白色的塑料纸,用来挡风的,昏暗的灯光下,像几片没化干净的薄雪。中央光秃秃的土面泛着白,篝火堆迸溅寥寥火星,似璀璨的小型烟花。周围摆着铁架,下方有煤炭烧着。
坐在一起的有刚成年、脸上还带着青涩的青年,也有三四十岁较为沉稳的一代人。倒是热情,三人走来时,就铺好毯子腾出好大块地方给他们坐。
一圈人间坐着位小女孩,扎着两只麻花辫,身旁是她的妈妈。她捧着快赶上她大的吉他,拨弄着吉弦,唱着歌。
嗓音清脆带着稚嫩,在空旷的草坪上舒展遨游。
林云岫特地拿来好吃好喝的,没坐下,跟着去烤串了。估摸是中午只吃两口菜,现在馋的不行。苑羽看过去时,她正吃着串,对视上眼神,还喊他过去吃。
苑羽没去,篝火边寒意少。他拆了几包零食,听着歌,眼神时不时往一个方向看。
时以类在那儿搭帐篷,他想去帮忙,被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搭帐篷一个人快,两个人容易帮倒忙。苑羽不懂,虽说自己不会,但搭把手的事情也不至于说是帮倒忙。
对面坐的是一位年龄跟他们差不多的姑娘,长着双桃花眼,笑起来很好看。
眼瞅着苑羽老往她这方向看,迟疑了下,转头望过去,就见到那边搭帐篷的青年。
“那是林姐的儿子吧?”
周围一圈人,女生问出这话时,苑羽却隐隐有种感觉是在问自己。
他回答道:“嗯,是的。”
“昨天就听林姐有个儿子,还想着哪天能见到,结果今天就见到了。”有个男生说,“你别说,长得跟林姐确实挺像,真帅啊。”
女生道:“那可不,咱林姐那条件,老公长成一坨屎都能生出个帅哥来。”
男生:“不是,你这也太夸张了吧,我还在吃东西呢!”
旁边众人听着乐呵呵笑,苑羽嘴角也上扬了一点。
这里年龄相仿的人都称林云岫‘林姐’,苑羽心里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也改个称呼。可转念一想,时以类是林云岫的儿子,自己喊林姐,那岂不是乱了辈分。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改了。
“小帅哥,那你嘞?”突然有个人说。
苑羽从思绪中抽离出:“我?”
“对呀,你好像跟林姐儿子很熟,跟他是什么关系呀?”
“我……”
苑羽顿了下,道:“是朋友。”
“只是朋友吗?”女生问,语气里流露着察觉不出的遗憾。
“哎,你这话多余了。”男生拱了拱她:“不是朋友还是啥?我看你是被这火烤傻了!来来来,你别坐风口了,来往我这儿坐。”
原先弹吉他的小女孩眸子一闪,手指往半空一指:“他朋友来了!”
苑羽心揪了下,仰头望过去。
时以类的半张脸被火光照着,垂落的发丝搭在眉骨上,神色平淡,模糊的眼底却看不出情绪。他身遭寒意未褪,坐下时带着股冷气。
他听见小女孩的声音,说:“谁是他朋友?”
小女孩道:“你呀。”
时以类淡淡道:“我不是,我是他男朋友。”
周围人眼神一下全变了。
有吃惊的,有没听懂懵着的,还有一脸八卦相的。
小女孩童言无忌,扬着小脸科普道:“什么嘛?男朋友也是朋友,男朋友女朋友都是朋友!”
时以类还要说,苑羽反应快,抓了一把薯片就往他嘴里塞,只不过塞得速度太块,指尖擦过他微凉的唇瓣,几乎要伸进去。
时以类没想到,腮帮动了动,侧头睨向他。
苑羽声音很小,只有两人能听见,语气带着些难堪:“别说这个。”
时以类眉头不明显的皱了一下,但很快消失不见。他摆在身侧的手指被悄无声息的握了握,暖意缓缓传过来。
几秒过后,他到底是听话没再说,四指穿过苑羽的指缝,贴住掌心握住。
苑羽被他手心里的温度冻得僵,身体下意识要缩,却逆着反应又握紧了些。
四下看不见他们的小动作,暖火烘着人,给脸升了温。
小女孩的妈妈轻敲小女孩的头,说:“不懂就不要乱说。”
小女孩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不懂哪里不对。但下一秒就忘记了这茬,望见林云岫抓着的两大把烤串流口水发馋。
“聊什么呢?”
烤串泛着油光,肉质看起来就紧致饱满,入口即弹。香味像是绕着篝火打了个圈,个个眼神都移不开。
当即就有个男生抢着说:“别管聊啥了林姐!我快饿死了,先分给我!”
林云岫笑着分给大家:“还跟小玫乐抢吃的,小玫乐可是给大家唱了歌的,你先吃是什么道理?要不——你也来一首?”
“唱就唱!我是看你们没见过我一展歌喉,怕被我迷倒咯!”
那男生实打实的五音跑调不自知。
林云岫就是故意的,等男生要开始唱歌她就跑得没影儿了,说是去车上再拿些食材。
苑羽对这些一概不知,还以为男生跟他口中说的一样。等他来了首当红的流行曲,众人听得像耳朵长了刺。
他眼皮控制不住的跳,但还是强装淡定。
正听得出魂,手指忽被轻轻捏了下,他被那触感碰的缩了下,侧头看捏他手指的人。
篝火跳跃的火花,在时以类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忽明忽灭的光,平时黑黢黢的瞳孔,也照亮了几分。他似乎看过来有一阵儿了,苑羽一直没注意到。
耳边是周遭手忙脚乱阻止的男生歌唱的嘈杂声,时以类凑过来说:“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