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着软尺的缝纫师抿唇站在一旁,大拇指紧张地搓动着,眼神一下一下地瞟着面前一言不发的男女。
这个氛围实在怪异,算不上和谐,也算不上紧张,两人都板着脸,说话礼貌得过分,但又有一些微妙的默契。
“腰紧?”怀镜看到他扯了扯下摆,拧眉看向镜子,语气一丝不苟。
就在她即将伸出手碰到他的腰时,顾衔开口了:“不紧,很合适。我相信你的手艺。”
指尖蜷回手心,怀镜扯扯嘴角,没回应,转身拎起瓷杯,抿了一口。
丝质衬衫带着微光,柔软又带着硬朗的皮革领带被牢牢固定在胸前,同西装的哑光倒映在她琥珀色的眼瞳里,眼神认真地扫过他的全身,一丝不苟。
“这套有想要修改的地方吗,顾总?”
浓密的睫毛压在眼睛上,阴影笼罩着整个眼窝,声音略有些低沉,在硕大寂静的试衣间中响起。
一种隐秘的平衡突然在男人的胸口打破,他垂眸看着镜中人:“领口。”
“刚才我扣紧的时候,那里的余量完全合适。”怀镜微微一笑,“再紧会勒,再松会懈,适中才是最好的。”
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微微弯下腰,盯着她。
两人鼻尖的距离忽地拉近,她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带着些戒备的眼神在他的脸上游走。
轻叹一口气,指尖轻轻扽了下他的领口,男人便顺势垂下头,一阵微弱的小风划过耳廓,她愣了一下,眨眨眼,右脚悄无声息地向外挪了一小步。
“之前在车里的问题,考虑好了吗?”肩头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炙热的眼神,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的一小片皮肤上,怀镜被他突然的“悄悄话”吓了一跳。
只有气音,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溜进耳道,瞥了他一眼,这个角度,只能勉强看到一点他的鼻尖,怀镜的视线很快回到他的领口。
简约的立领贴在他的脖子上,可供活动的窄小缝隙环绕一周。
尺寸刚刚好,一丝不苟。
她几乎是立刻松开手,扭头走向缝纫师:“你来看看,我觉得再紧就要勒死了。”
顷刻,刚才还乖乖弯着腰、垂着脑袋的男人已经站直了身体,捋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毫不在意地瞥了她一眼:“不用了。”
他的眼神让人看不出情绪,但却让即将碰到他的缝纫师不自觉地缩了一下手,莫名感觉到一阵冷意。
她立刻点点头,故作淡定地收回手,重新站到一旁。
“这套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只改裤子那一处。”怀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无语和冷漠。
他侧身看向腰后的皮质束带:“不如再加个皮手套。”
有些意外地挑挑眉,她点头:“当然可以,薄一点的?”
他的眼睛眨了眨。
“说话。”怀镜瞬间懂了他在报复自己刚才的沉默,眉头一压,盯着他。
旁边的几个人都怔住了,没想到她的语气一下子变得这么硬,几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挪向刚才冒着冷气的男人身上,生怕他……
情节甚至没来得及在脑袋里想完,在看到他脸上明晃晃的笑意时,几个人都傻了。
这是真笑还是暴风雨的前奏?
“薄一点的。”他盯着怀镜的眼睛,唇角微微勾起,“你真了解我。”
这一反应落在包括怀镜在内的所有人眼里,都带着一种诡异,她的嘴角扯了两下:“谢谢你的认可。”
“顾衔。”她淡声道,眼帘低垂,故意忽略掉他听到后挑起的眉头,“这是下一件。”
接过衣服的大手直接裹住她的手背,不过这层真实的触感没停留太久,只是一瞬间,没有任何人发现。
怀镜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故意把手甩了两下,蹭蹭衣服,抱着胳膊,仰着头,挑衅地撇撇嘴。
红绒帘布即将拉上的瞬间,他突然把左手的衣服换到右手,眼神意有所指地看向她微微泛红的耳垂,然后垂眸轻笑一声,左手指尖轻揉自己的耳垂,在怀镜的表情大变的那一刻,红绒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她的手指一下子抵住自己的耳垂,又连忙捋下两三根碎发,试图遮住耳垂,意识到于事无补后,不满地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头偏着,等着他走出来。
“侧着头,耳垂更明显了。”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一本正经,但落在怀镜的耳朵里又带着明显的调侃。
她正过脸,和镜子里的男人对上眼。
他的手扽扽丝绒的驳头,勃艮第红包裹着黑色的丝质衬衫,将他的身材线条变得更加饱满又流畅,随着他的动作,丝绒呈现出微妙的颜色变化,如水丝滑,又如宝石贵气。
这套西服在他身上展现出这样的效果是怀镜没有想过的,完全超出她的预期。
眼底的惊艳毫不掩饰,她直接走到他身边:“有想要修改的地方吗?”
眼神在衣服上流连,怀镜止不住地在心里惊叹,满意得不得了。
“肩膀,紧。”
“你动动肩膀。”指腹贴上他的肩头,怀镜认真地感受了一下,扭头和裁缝说了几句,接过软尺重新测量了他的肩宽,盯着裁缝记好数据。
顾衔接着又点出两处不太满意的地方,不过都是小问题。
他看着忙碌的怀镜,心底一阵愉悦,她那么认真,脸上明明那么严肃,却透露出隐隐的愉悦,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是被她那张带着疏离又充满野心的眼神吸引住的目光。
思绪不自觉地飘向过去,他坐在观众席,一众靓丽又高挑的模特从墨绿色的地毯上走过,他看着他们的衣服,第一次对这位刚毕业的设计师产生了好奇。
谢幕的时候,一袭黑袍的她踏着长靴从猩红色的背景里走出,年轻稚嫩的脸,却不染天真,斜挑的眼睛沿着长毯看向尽头的摄影师,环视一圈,敞开手臂谢了幕。
那是她和他的第一场秀,也是她成为世界眼中“天才设计师”的第一天。
“顾总?”耳边她的声音逐渐清晰,“你还在吗?”
她的手掌在他眼前晃动着,眉头拧着,那双珀色的眼眸从记忆中的猩红色背景中挪到了眼前,让他瞬间回到了现实。
“还活着。”他的眼神划过去,“没有别的问题了。”
怀镜看了他一眼,但嘴上还是保持礼貌:“那好,只剩最后一件正装了。”
最后一件试得很快,几乎没有任何问题,最后收回衣服的时候,怀镜有些疑惑地看向红绒帘布,这男人怎么突然正经起来,反而让她有些不习惯。
还没来得及收回眼神,帘布却像知晓她的心思一样,突然拉开,瞬间对上了他低垂的眼神,她眨了下眼睛,一言不发地收回了视线。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心里也都松了口气,下午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了,完全没人注意到试衣间角落里一抖的帘布。
她拧眉盯着头顶的人,手指伸向帘布,就在即将接触到的瞬间,手腕被他突然捉在了手心。
“什么意思?”她轻声笑道,“这么不讲理?刚才还觉得你终于正经了一点。”
“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我。”见她的身体靠向墙壁,不再面向帘外,他松了手,坐在隔间的皮质沙发上,“现在我就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怀镜像看神经病一样看过去:“你觉得我需要?”
“刚才试衣服的时候,你不是回答了我的问题?”他撑着下颌,笑了笑,“虽然你只是叫了我的名字,但我的理解应该没问题,对不对?”
“你否定了我的提议。”他眉头微微压下去,眼神从下向上,最后停在她泛红的嘴唇上,“你也不想我们的关系只停留在工作关系上。”
怀镜的眼神一变,上半身与墙壁分离开,转身走向帘子。
“应该不用我说,外面很多人,他们都在等我换好衣服走出去。”他笑笑,“一旦你走出去,那我们便会成为‘一对璧人’,我不觉得你想让我们的关系直接进展到那个阶段,虽然我很乐意。”
攥着绒布的手突然用力,又猛地卸了力,垂在身侧,外面立刻响起熟悉的、同事的声音:“顾先生,有问题吗?”
她抿嘴斜眼看向他,他舒适地靠在沙发上,眼睛微微眯着,翘着腿,一副格外放松的样子。
像个大爷。
她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刚要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却在脚跟即将落地的瞬间停住了,今天穿的高跟鞋……
你大爷的!
面前的“大爷”还无辜地摊摊手,挑眉看向她,一副无辜的样子,盯着她开了口:“怎么了?觉得我过分?”
声音足够穿破帘布,传入外面人的耳朵里。
怀镜瞬间瞪大眼,扯下高跟鞋,赤脚,咚咚咚走向他。
突然,门口传来一个略显慌张的声音:“没有没有,就是看帘子被抓了一下,以为您有事。”
怀镜这才突然意识到他刚才在回应外面的人,眼神一暗,一把扯过他的领带,贴近他:“你别太过分。”
“你们的怀老师去哪儿了?”他突然笑出来,声音却异常沉稳,挑衅地抬眼看向贴近的那张精致脸蛋,“我觉得衣服有点问题,现在让她过来帮我看看。”
门口的女声立刻应了声:“好,我去叫。”
他撇撇嘴,看戏一般盯着面前僵住的怀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