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点,雨山路。
湿滑的柏油路面映着零星路灯的光晕,过往车辆早已稀稀拉拉,只剩晚风卷着残雨掠过行道树,留下一片冷清。
可街角那家挂着“琥珀光”霓虹灯牌的酒吧里,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震耳的电子乐刚歇,舞池里的人群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混着酒精、香水与汗水的味道,连呼吸都带着几分燥热,活脱脱一副群魔乱舞的热闹景象。
T台一侧的通道口,穿亮片热裤的女人刚走下来,一个扎着高马尾、手里攥着毛巾的小妹就立刻迎了上去,脸上堆着毫不掩饰的谄媚:“芙蓉姐,您刚才那支舞跳得也太绝了!台下掌声都快把屋顶掀了!”
这话一半是场面话,一半是不得已的讨好。
小妹心里门儿清,芙蓉是“琥珀光”的老牌一姐,连明面上的老板赵哥都得让她三分。
虽说跟着芙蓉,难免会被其他看不惯她的姑娘排挤,但至少在芙蓉的庇护下,她不用端着托盘在卡座间挨冻受气,偶尔还能分到些小费。
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对她这种在底层讨生活的小人物来说,已经足够让她心甘情愿当这个“狗腿子”。
一路跟着芙蓉往化妆间走,小妹还在断断续续拍着马屁,推开门的瞬间却突然噤了声——化妆间最靠窗、光线最好的那个位子,竟被人占了。
那是芙蓉姐用了三年的专属位,谁都知道不能碰。
小妹立刻挺直腰板,快步走上前,语气里带着刻意的嚣张:“喂,没长眼吗?这是芙蓉姐的位子,赶紧起来!”
坐在位子上的女人缓缓抬了头,一头海藻般的长卷发垂在肩头,露出来的锁骨上纹着细小的玫瑰图案。
她是酒吧最近火起来的新人,没人知道她的真名,大家都叫她Jenny。
听见小妹的呵斥,Jenny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慢悠悠站起身。
这一站,小妹才发现,Jenny竟比芙蓉还高出半个脑袋,纤细却挺拔的身形往那儿一站,原本气场十足的芙蓉,莫名就矮了半截。
小妹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硬撑着踮起脚,拔高了声音:“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谁的位子?敢在这儿抢座,你是不想在‘琥珀光’待了?”
她早就习惯了用芙蓉的名头压人,以前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误坐了这个位子,最后要么被调去洗杯子,要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她以为Jenny也会像从前那些人一样服软。
可Jenny只是挑了挑眉,语气里满是不屑:“公共化妆间,什么时候成你家私人地盘了?”说完,她拎起桌上的化妆包,转身时故意撞了芙蓉一下。芙蓉没防备,踉跄着退了半步,吃痛地捂住了肩膀。
“站住!”芙蓉猛地叫住她,快步上前几乎贴到Jenny的鼻尖,眼底满是怒火,“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芙蓉姐啊,”Jenny拖长了语调,嘴角勾着一抹嘲讽,“‘琥珀光’的老前辈,谁不认识?”
“老前辈”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芙蓉的心里。
她今年已经三十五岁,在酒吧这种靠青春吃饭的地方,早就算“高龄”了。看着一批批年轻漂亮的新人涌进来,她夜里常常睡不着觉,生怕自己哪天就被取代了。可她面上从不敢露怯,一直端着“一姐”的架子,就是想稳住自己的位置。
Jenny的话,刚好戳中了她最忌讳的痛点。
“所以你是故意撞我的?”芙蓉的声音发紧,手指攥得发白。
她必须让这个新人知道,这里还是她说了算。
Jenny才不接这个话茬。
她清楚得很,要是承认“故意撞人”,传到背后那位真正的老板耳朵里,她可就麻烦了。
“琥珀光”可是纪家的产业,在A市,有谁能不知道纪家呢!
Jenny拼了命想在这里站稳脚跟,就是盼着能有一天被纪家人注意到。
她俯身凑到芙蓉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十足的挑衅:“是又怎么样?芙蓉姐,您也该认清现实了——现在是电音时代,您那套十年前的扭腰动作,还有几个人愿意看?”
这话简直是往芙蓉的肺管子上捅。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拽住Jenny的长头发,狠狠往后一扯。
Jenny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踉跄着差点摔倒,双手紧紧护住头发,眼里冒着火:“你放手!疯女人!”
周围看热闹的姑娘们见要动手,赶紧有人跑出去叫老板赵哥。
赵哥能在“琥珀光”当五年老板,全靠背后有人撑腰,酒吧里的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他刚踏进化妆间,就看见两人扭作一团,赶紧喝止:“吵什么?都给我住手!”
芙蓉立刻松开手,快步走到赵哥身边,眼眶瞬间红了,委屈地指着Jenny:“赵哥,您看这新人!占我的位子还不算,还故意撞我,您可得为我做主啊!”
可赵哥的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Jenny脸上。
那白皙的脸颊上,已经多了一道浅浅的抓痕。
他赶紧走上前,心疼地皱起眉:“哎哟,这怎么还伤着了?”他心里门儿清,Jenny现在是酒吧的摇钱树,每晚都有不少客人专门为了看她跳舞来消费,可不能让她受委屈。
“新人怎么了?旧人又怎么了?”赵哥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却还是对着芙蓉软了软态度,“不就是个座位吗?多大点事儿。老板最近身子不舒服,你们就别在这儿惹是生非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一沓现金塞给芙蓉,“这点钱你拿着,今晚早点回去休息,啊?”
芙蓉捏着手里的钱,心里憋着气却不敢发作,她知道赵哥是在和稀泥,可她得罪不起赵哥背后的人。
周围的人见没热闹看,也都纷纷散开,Jenny冷冷瞥了芙蓉一眼,转身进了隔间。
赵哥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这个老板,当得比奴才还憋屈。
等化妆间里没人了,赵哥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备注为“线人”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压低声音问:“那位老板的身体怎么样了?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
电话那头的声音含糊不清:“没、没什么动静,还是老样子……”
赵哥皱着眉挂了电话,嘴里喃喃自语:“难道真病得很重?”
别墅的佣人房里,老周挂了电话,手还在不住地发抖。
老周是纪家的司机由于给老板开车的缘故,所以他总是能提前知道老板的行踪,纪家名下的产业老板有事会朝他打听些事,作为报答,老周也能挣点外快,他想着这也不是什么事,便时常透露一些。
互惠互利罢了,没想到竟然会被人发现。
他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男人,对方穿着黑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
男人正翘着二郎腿,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淡淡扫过来,老周赶紧低下头,眼神里满是讨好,像是在说“我什么都没说”。
男人站起身,走到老周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拿起手机快速打字,屏幕亮了一下。
“不该说的别多说,下次再含糊,你知道后果。”
老周赶紧点头,看着男人转身离开,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瘫坐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商先生严肃起来也太可怕了……”老周心里暗暗嘀咕。
他口中的商先生,是商陆。
商家和纪家是世交,商陆自己还是纪信集团的家族律师。
平时在外面,商陆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模样,可刚才那眼神,冷得像冰,活脱脱一个冷面阎王。
老周总算明白,为什么商陆能和纪家少爷纪燕均成为最好的朋友了。
商陆走上二楼,刚拐过走廊,就听见书房里传来说话声。
他轻轻推开门,看见父亲商泽林正站在床边,低声劝着什么。
床上半躺着一个男人,脸色苍白,嘴唇却透着几分不正常的红润。
那是纪家的当家人,纪博洲。
“博洲,你听我的,明天的董事会先取消吧。”商泽林的语气带着担忧,“医生说了,你现在需要静养,不能劳累。”
纪博洲刚咳嗽完,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他摆了摆手,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沙哑:“没事,会议不能取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商泽林和刚进来的商陆,“我把你们叫来,就是因为我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得对纪家负责,对纪信集团负责。”
他停顿了几秒,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对了,燕均有消息了吗?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商泽林看向商陆,商陆立刻上前一步,回道:“纪叔叔,燕均现在在纽约。那边最近天气不好,暴风雪封了机场,航班暂时飞不了,估计得在那边待两三天。”
他想起昨天家庭医生偷偷告诉他的“肺癌晚期”诊断结果,心里一沉,又补充道,“不过燕均说了,只要航班一恢复,他就立刻赶回来。”
纪博洲点了点头,放在被子里的手悄悄攥紧了什么。商陆眯起眼,隐约看见那是一个相框的边角,却没敢多问。
沉默了片刻,纪博洲突然开口:“商陆,你去帮我准备辆车,明天我要出去。”
“不行!”商泽林立刻反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医生明确说了,你现在不能外出,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纪博洲原本温和的眼神挣扎,语气也强硬了许多:“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泽林,你别拦着我。”
商泽林压下心里的火气,放缓了语气:“博洲,你要去哪里?至少告诉我原因。”
纪博洲的目光飘向窗外,夜色沉沉,他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愧疚:“我要去找知秋。”
“知秋?”商泽林猛地站起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都过去二十年了,你现在找她干什么?”
商陆赶紧拉了拉父亲的袖子,示意他纪博洲还在病床上。
商泽林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冲,正要开口道歉,却听见纪博洲平静地说:“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她。现在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总得尽力弥补我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