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道路有突发情况,请立即变道。”
蜿蜒山路,一辆黑车正穿行其间。
车内,手机导航的电子女声机械地重复着指令,前方路中央褐黄色的岩石混着泥浆淌了一地,将去路彻底堵死。
车子在山路崩塌处前几米停下,雨刷器左右翻飞,驾驶座上的男人看到这个情况,低声骂了句。
他拿起手机,在通话记录里点开了两小时前的号码,“喂,陆队。”他说,“雨太大了,山上石头冲下来堵了路,过不去。”
电话那头的声音比这暴雨还冷。
男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知道知道,这不寻思走这条近路能快点嘛…别骂了,再等我一小时,准到。”
挂断电话,他摇上车窗,挂倒档退了几米,又在狭窄的山路上慢慢打方向盘调头。
好在这条路荒废已久,前后不见半辆车,不然这进退不得的局面,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
他选这条路,本就是图快,走大道要多绕半小时,这荒僻山路虽说颠簸,却能省下不少时间。谁曾想,一场暴雨竟冲塌了山体。
车内音响还在放着缠绵悱恻的情歌,男人也跟着唱这首红遍大江南北的歌曲,正唱到爱随风而来时,“咚”的一声闷响猛地砸在车顶。
男人浑身一震,紧接着就见一团带血的人影顺着引擎盖滚下来,摔在车前的积水里。
他一脚踩死刹车,心脏突突直跳。
借着雨刷短暂刮出的清晰视野,能看到那团人影蜷在地上,身下的雨水正被迅速晕开的暗红浸染,越来越浓。
手机恰在此时响起,屏幕上跳动着“陆队”两个字。他接起电话,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发颤:“陆、陆队,好像有人跳崖了……”
电话那头传来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闻言立马顿住:“在哪?”
男人盯着那滩越来越大的红,喉结滚了滚。
车外的雨还在下,敲得车窗噼啪作响,像有无数只手在拍打着玻璃。
医院内,心电监护仪规律地发出“滴滴”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窗边立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熨帖的面料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形,肩线利落得像刀裁过。
他侧脸轮廓硬朗,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的弧度,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眼尾微微下垂,却没什么温度。
危险、可怕,这是林方荀见到男人的第一直觉。
就像动物凭本能感知到天敌时的警觉一样,猫会因老虎的气息而炸毛应激,鹿会因狼的踪迹而狂奔逃窜,动物对危险的预判从不止眼睛看到的结果,更是基因里藏了千万年的本能。
气味、直觉、来自天敌的天然恐惧,让它们大脑迅速发出警报,产生逃离的冲动。
林方荀此刻的感受,与这些动物如出一辙。
男人的一旁,他的助理张付坐在椅子上,与病床上的林方荀保持着半米距离,张付手中的记事本摊开,轻声询问道:“赵山常先生,您是说,自己是被人推下悬崖的?”
林方荀收回落在窗边男人身上的目光,神色如常道:“是的。”
“您去悬崖边做什么?是有人约了您吗?”张付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着。
林方荀尽量忽视那个男人的存在感,声音带着重伤过后的虚弱:“我欠了钱,实在还不上,他们把我骗到那里,把我推下悬崖。”
张付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视线不由自主地在林方荀脸上逡巡,眼前这人长相清俊,眼神里透着股精明气,实在看不出会是个被追债逼到绝境的老赖。
“您从什么时候开始欠的钱?还记得那些人的名字吗?”
“欠了有些年头了,具体时间记不清了。人是第一次见,名字说不上来。”林方荀微微偏头,状似在费力回忆,“我只记得当时是在一个网页上借的,好像叫Black Sheep,翻译过来大概是…黑色的绵羊?”
话音落地,那男人像是被什么勾住了注意力,转身时带过一阵风。
林方荀和他对视的一刹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好在他本就因失血过多而脸色煞白,看不出端倪。
“陆队,您坐。”张付连忙起身让座。
被称作“陆队”的男人径直坐下,双腿自然交叠,林方荀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锐利如刀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一寸寸地打量着。
“那叫害群之马。”男人的声音低沉,冰冷的声线听不出喜怒。
“害群之马?”被褥下的手死死拽紧被单,林方荀才勉强克制住了逃跑的本能。
“他们是个犯罪组织。”张付在一旁补充,语气凝重了几分,“他们势力盘根错节,触角伸到各行各业。寻常高利贷再凶,也不至于索命,但换成他们就说得通了。”
“居然是这样,我当时只以为是普通的高利贷…网页做得很正规,利息写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想到……”林方荀抿紧双唇,露出后怕的表情。
男人指尖在膝盖上轻叩,节奏不疾不徐,目光却如一张细密的网,牢牢罩住林方荀:“他们通常用什么方式催债?打电话?还是别的?想起什么都说说。”
“一般都是打电话。打电话的时候…电流声很大,隐约能听到有人说‘该剪羊毛了’。当时只当是催债的黑话,现在想来…是不是早就把我当成待宰的羔羊了?”林方荀看向张付,眼底浮着层后怕的水雾。
张付在记事本上一刻不停地记录着,并没有注意到林方荀,反而那个男人却是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演。
“剪羊毛确实是他们的暗语,就是催债的意思。要是催了几次没结果,就会动真格的,叫‘出栏’。”张付记录完后,才看向林方荀,语气沉了沉,“你这情况,显然是被列进出栏名单了。”
“所以他们才会把我推下悬崖?”林方荀道。
张付不置可否地点头,“但你确定只在网上借过?之前从没见过他们的人?”
“真没有。每次都是在网页上沟通,连客服电话都打不通,只有催债时才会收到匿名号码的短信。一直都是线上借钱和还钱。”
“那这次他们怎么骗你去的山上?”沉默了许久的男人再次开口,硝烟味比方才浓郁了几分。
林方荀死死屏住呼吸,才找回了一丝稳定的声线:“因为我还想再借点钱,但这次他们说要面交,我就去了。”说到这,他声音低了些,“他们是用短信发给我的,可惜…当时我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被他们抢走了,手机也被抢走了。”
那个男人没再追问,只抬腕瞥了眼表,指针刚滑过二十八分钟。
联邦条例明确规定,对患者的问询不得超半小时,他朝张付扬了扬下巴示意离开,“好好养着,想起什么,随时找张付。”
脚步走到门口,锐利的视线却漫不经心地扫过林方荀打着石膏的腿,让人感觉无所遁形,“对了,Black Sheep的服务器三个月前就被我们端了,你能在那之后还能借到钱,倒是有点本事。”
病房门合上的瞬间,林方荀犹如濒死的鱼,终于找回一丝呼吸的感觉,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悬着的输液袋,脑子一片空白。
病房外的走廊上,张付快步跟在男人身后,男人的步伐疾如风,黑西装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冷意。
张付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侧脸,犹豫着开口:“陆队,就这么走了?我总觉得……”
陆队,陆靖明,害群之马最为忌惮的人物。他喉咙里漫出一声冷笑,从口袋里摸出个证物袋,里面是从林方荀身上搜到的身份证。他将这个丢给张付。
“赵山常,男,1998年生,五年前就死在连环车祸里了。”陆靖明声音冷到极点。
张付接住证物袋的手猛地一颤,捏着薄膜凑近看,照片上的人脸和病房里的林方荀分毫不差。
“人死后户籍注销,身份证也得销毁,可这张不仅字迹清楚,芯片甚至还能读。”陆靖明眼神暗了暗,“一个死人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下?还被人推下去?”
“所以他才只能找害群之马借钱。”张付猛地反应过来,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普通机构一查身份就露馅,也就那种地下组织才不会细究来历…可您方才为什么不直接拆穿他?”
走廊里陆靖明皮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清脆又冷硬,在空旷的空间里荡出回声。
转过拐角,是平衡局设立在医院的特别办公室,张付抢先几步推开门,顺手拉开一把椅子,陆靖明脚步未停,径直坐下,修长的手指从西装内袋里摸出烟盒,利落抽出一根。
张付连忙凑上火,火苗舔过烟卷的瞬间,映亮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
陆靖明吸了口烟,烟雾从唇间溢出,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赵山常,资料里写着是异能者,五年前那场车祸,对外说是酒驾时失控用了异能,车子炸得连骨架都没剩下。可你信吗?一个能在车祸里让整辆车炸成灰烬的异能者,会被人轻易推下悬崖?”
“五年前的车祸报告我看过,现场残留物检测出两种异能反应,一种是赵山常的,另一种与那个代号‘烈马’的人十分相似。”
陆靖明抬眼看向张付,“一个能在爆炸里伪造死亡的人,会笨到被追债的推下悬崖?他那点伤,说是自己滚下去的我都信。”
张付愣住了:“您是说…他是故意的?”
“不然呢?”陆靖明嗤笑一声,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害群之马那群人的手段我再清楚不过,主打一个毁尸灭迹,他既然说所有值钱东西都被那帮人抢了,那为什么那张身份证还能安安稳稳揣在他口袋里?”
“真要是害群之马的手笔,这种能直接确认身份的破绽,怎么可能留给他?”陆靖明走到窗边拉开条缝散烟味,此时雨已经停了,外面的风混着泥土腥味灌进来,吹得额前的碎发微动。
“还有,他后颈有很多注射孔,密密麻麻的,像被细针扎过的蜂窝,血液检测没查出毒瘾或药物依赖,五年前的档案里更是半个字没提。”
陆靖明目光深沉,方才在病房时,他就一直留意着林方荀。这人给他的感觉很是矛盾,明明透着股易碎的脆弱,但又给人一种不肯弯折的倔强。尤其那细瘦的脖颈后面,密密麻麻的注射孔几乎爬满了整片皮肤,将那块皮肉浸成了触目惊心的紫黑,让人光是看着,便很难想象他究竟遭受过怎样的折磨。
张付拿着报告的手紧了紧,想象着那片皮肤被密密麻麻的针孔覆盖的样子,后背泛起一阵寒意,“不是不良嗜好,又是长期注射…难道是被强制的?”
“强制,或者自愿。”陆靖明关上窗户,走向散味机器,机器立马嗡嗡工作起来,“那片注射区域没有挣扎过的痕迹,要么是昏迷时被人动手,要么是心甘情愿,不过我个人更倾向后者。”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道:“叫技术部查一下黑市近五年的交易记录,特别是关于异能者的药物实验的药剂,这种粗圈的针孔,绝不是普通抑制剂能留下的。”
“还有,调取盘山公路所有摄像头,包括民用的,我要知道他是从哪来的。”
等身上烟味抽得干干净净,机器自动停止运转,陆靖明快步去了隔间,在保险柜里翻找着东西。
张付跟在后面追问:“那病房里的人……”
“盯紧他。”陆靖明的声音从箱子里传来,听着有些闷闷的,“眼下没有足够证据申请抓捕令,就算以假死或冒用身份抓他,按联邦法律顶破天也只判他五年,太轻了。”
“再派两个人轮班守着,别让他察觉,也别给他任何接触外界的机会,包括医生护士,除了必要治疗,一律拦着。”
话音落地,沉默了好一会,陆靖明才终于从保险柜深处翻出止痛药。
他倒了两粒出来,还没来得及吃,手机出厂设置的电话铃声就不合时宜地响起。
是平衡局那边的事情,在催他赶紧过去处理。
挂断电话,陆靖明接过张付递过来的水,仰头吞下止痛药,又从药箱里抽出一管异能抑制剂,利落地扎进右臂。
两年前,就是这只胳膊,被害群之马的四头目用异能枪打伤,导致神经损伤不可逆转,连异能都没法自主控制,只能靠这抑制剂强行压着。
张付看着陆靖明右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担忧道:“陆队,要不我送您过去吧。”
陆靖明眼皮都没抬,将空的管子扔进垃圾桶,披上外套就走,“不用,我还可以。”
他只是异能控制不住,时不时还泛疼而已,又不是整个人瘫痪了,没那么矫情。
“对了。”陆靖明想起什么,突然回头,“把五年前车祸现场的第二份异能反应报告调出来,和赵山常现在的体检数据比对一下。”
面对病房里那张苍白脆弱的脸,陆靖明灵敏的嗅觉告诉他,这个人,就是他一直在找的那匹烈马。
[托腮]改邪归正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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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