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梨:“什么不对劲?”
白小年的分贝只回响在二人的空间里,“你和檀嘉辰从小就认识……可能我说这话有点奇怪,但是她……真的是……女生吗?”
随之是良久的沉默,贝梨终于开口,“当然啦。”
贝梨回到家,站在玄关脱鞋就能闻见满屋子的中药味,她有些疑惑。妈妈陈静一直吃的都是西药。
“爸,怎么在熬中药?”
贝隆华站在灶前,伸手在脸上拂了两下。“回来啦。”
“怎么了?”
他摇摇头,将一碗棕色的液体推到贝梨面前,“给你妈送过去,其他事我们晚点说。”
贝梨端着药走进主卧,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床边的一盏台灯亮着,微弱的光亮落在陈静的脸上。
她的头发已经全部掉光,眼窝内陷呈棕色,皮肤失去光泽长出褐色的斑点,脖颈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随着她沉重的呼吸一起一伏。
贝梨的心就像被揪住了,她清楚的明白陈静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作为女儿她什么也做不了,这样的无助让她红了眼眶。“……妈,起来喝药了。”
又轻声唤了几遍,陈静终于睁开眼皮,“回来啦。”
贝梨将她扶起来,随后服侍她喝完药,只见她眉头蹙在一起,连吞咽都变得十分困难,小小一碗竟喝了十几分钟。
结束后,陈静沙哑的声音响起。“今天去表演,玩得还开心吗?”
贝梨惊讶,陈静又笑笑,“你爸跟我说的……要是我身体好一点也能去赚钱,这样就可以送你去学唱歌了……”
她又似回味般看着天花板,“你从小就爱唱歌的。”
贝梨掩过抽动的嘴角,说着“我把碗送去给老爸洗了。”就要起身离开。
刚背过去,陈静又轻悠悠地说:“女儿啊,让你爸别折腾了。”
“……其实我这病,差不多就到这儿了。”
贝梨终于哭了出来,倔强地大喊:“什么叫就到这儿了,医生明明说了还能治!”
“治不好了,医生都跟我说实话了,只有两成的可能。”
“那也得治!你怎么这么狠心,我才17岁!我不能没有妈!”贝梨扑在陈静床边,握着她的手哀求:“女儿还没孝敬你呢,妈。”
陈静的眼角闪过一点泪光,撇过脸抽泣起来,随后抽回自己的手说:“妈也是为你好。”
贝梨眼底的悲怆逐渐转为恨意,“别说是为了我!我不要这种牺牲,我不要变成罪人!你……你!你一心求死就快快地死!偏偏吊着一口气,知不知道让身边人看了多难受!”
“贝梨!!”
贝梨一惊,只见贝隆华站在门口正盛怒地看着自己,她泪如雨下拨开他冲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半个小时以后她终于平静下来,顶着一张哭成猪头的脸走出房门,来到贝隆华身边。
贝隆华此刻坐在沙发上,两眼空空地望着前方,心事重重,手上还拿着半瓶啤酒。
她先开口,“妈睡下了吗?”
“嗯。”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种话,明天我去给老妈道歉。”
贝隆华没说话,眼眶在一瞬间红了起来,滚下两行泪。“是爸对不起你们,是爸没出息,才让你们娘俩那么辛苦。”
贝梨抱住他的肩膀,才发觉他竟也瘦了许多。这个苦读一辈子书的男人,这个曾经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男人,此刻在自己女儿的怀中泣不成声。
“老爸,我想了很多,我不读书了,我要去赚钱。”
“什么!”贝隆华一震,惊讶地抬起头。
她咬着嘴唇,“……反正读书也没什么用。”
“不行!”贝隆华严肃地回绝,“你妈的医药费我会再想办法,大人的事不能耽误孩子。”
“可是……”
“别说了!你要是真辍学了,你要你妈怎么想!你妈不会恨死自己,恨死我吗?我不能交代啊。”
贝梨哽咽,默默低下了头。
她最终没再说辍学的事情,躺在床上望着门缝底下透进来的光,整夜整夜暗了又亮,贝隆华的脚步进进出出。
才发觉原来夜是那么黑,那么长。
*
周六很快就到了。
贝梨走下楼梯,远远的就看见门口停着那辆熟悉的豪车,檀嘉辰站在车边正向自己招手。
她心中五味杂陈,因为在此之前,她忍不住在互联网上搜索过“檀雅”,弹出来的部分照片尺度把她吓了一跳。
从百科里看这些年檀雅一直活跃在湾湾,早年以小百合为艺名拍摄内衣杂志,因火辣身材和大胆的表现力一炮而红,后来资源就跟开挂一样一路飞升,签约影视公司,跻身大荧幕和炙手可热的一众明星搭档。一开始只是演一些胸大无脑的配角,但是没磨炼多久就成了主角,自此成了名利场的常青树,但她一直以单身自居,更没说过自己有过孩子。
檀嘉辰这些年,又过着怎样的日子呢?
“你脸色不好啊。”檀嘉辰说。
贝梨惊讶于他的美丽,他化着淡妆脸颊白里透红,头发被蕾丝发圈束在一侧,顺滑地贴在肩上。身上穿着一条印花白裙,裙角有一圈蕾丝花边,没有多余的首饰非常素雅。
要说男人心中的白月光,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个样子。
大抵是察觉到贝梨的目光,他侧过脸红了耳廓,说:“上车吧。”
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划过,贝梨问:“我们要去哪儿?”
“前面有家咖啡店还不错,有可爱的小猫咪哦。”檀嘉辰甜蜜地笑起来,茶色的眸子闪出期待的光。
贝梨觉得心里软软的,不自觉也扬起嘴角。
十几分钟后,贝梨走进了一家高档的咖啡店,极简的木质装修和空气中浓厚的咖啡香味让她有些紧张。作为拮据的高中生,她没什么机会能来这种场所消费。
乖乖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环顾四周,明明是休息日但是店内空荡荡。竟然只有自己和檀嘉辰。
正疑惑着,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蹭上来,是一只漂亮的布偶猫。
“哇——小猫咪。”贝梨将思绪抛掉,伸手抚摸,沉溺在猫咪的呼噜声中。
恰逢檀嘉辰端着托盘走过来,“好像是店家的猫。”
玩了半天,贝梨才意识到自己冷落了檀嘉辰,回过头,只见他目光贪婪地盯着自己的手。
四目相对,他吞了口唾沫,掩过眼色,侧头喝了一口咖啡。
贝梨讪笑:“对不起啊,咳咳,我们进入正题吧。”
“…从哪里说起呢?”檀嘉辰不安地摩挲着咖啡杯口。
贝梨:“那就从头开始讲吧?”
小时候的部分与贝梨猜的差不多,檀雅因为欠钱被迫远赴湾湾做内衣杂志女郎,原本以为在大陆掀不起什么风浪,没想到竟然有私生粉上门骚扰。
东窗事发以后檀雅怕警察顺藤摸瓜,闹得邻里都知道她那些腌臜事,更何况地址暴露筒子楼已经不安全,于是拖着檀嘉辰连夜跑路了。
“她做了杂志主编的情人,还通过这层关系签约主编父亲开的电影公司,成为被力捧对象……”
忽然他语调放慢了,整个人都白了几个度,有一些复杂的情绪闪过,看不清楚。
“你还好吗?”贝梨伸手牵他,才发觉他掌心布满冷汗。“她……还有打你吗?”
他从鼻子里哼出几声苦笑,“刚到湾湾那一阵偶尔还是会挨打,不过,很快就连人都见不到了。”
檀雅在湾湾已经是影后大满贯,这些年那边经济也不好因此发展受限,她借着和大陆导演合作准备转战,于是将檀嘉辰提前安置回来。
“但是你为什么打扮成女生,还在女校读书呢?”贝梨问。
他眉头越蹙越紧,踌躇片刻正要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插进来,“咦?好巧啊。”
是白小年。
“小白你怎么在这儿?”贝梨惊讶,露出雪白的虎牙。
白小年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讪笑两下,“这家店是我妈新开的,诶!猫老大!”
刚才的布偶猫跳上餐桌,白小年呵斥“快给我下来!”随后将猫抱到贝梨面前。
贝梨:“原来它叫猫老大啊,好可爱,它是男生还是女生。”
白小年:“是女生哦。”
贝梨:“几岁了呀。”
白小年:“六岁了哦,咦?屁股怎么臭臭的,好像粘上屎了。”
贝梨:“咦——”
两个人一来一回,完全没有关注到座位上檀嘉辰脸色越来越差。
突然,伴随着椅子划过地面的刺耳声音,贝梨觉得身后有一阵风刮过,回过头,檀嘉辰已经冲出咖啡厅。
“诶!”贝梨慌乱追上去。
“嘉辰,嘉辰你等等我,怎么了!”贝梨喘着粗气拉住他。
檀嘉辰将她甩开,继续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贝梨再去拉,这一次檀嘉辰终于回头,整张脸都被泪水浸湿了,他大吼:“够了!”
“反正其实你根本对我也不关心吧,我说这些对于你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我实在太蠢了。”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将他最不堪的秘密说出来了。
“是我太蠢了,小时候那些事情早就已经是过去式了。比起听我说这些,为什么不去找白小年呢?他和他的猫,都很……轻松,很可爱。我只不过是……一个肮脏的,屎尿都在裤子里的……没人要的拖油瓶!”
“不是这样!”
他突然绕到一处巷子里,手贴着墙身子向前一扑,剧烈地呕吐起来。
贝梨被吓到了,伸手想要触碰他的刹那,脑海闪过一些念头。
也许檀嘉辰频繁的呕吐和胃病无关。
她的指尖还悬在半空,一股力就将她向后拖,随后左右各上来两个人,一个是女司机,一个是洪姨。
原来她们一直都在远处观察着檀嘉辰的一举一动。
四个人回到车上后,气氛变得非常僵硬。
檀嘉辰白色的裙子沾上了大片的污垢,显然哪儿也去不了。
贝梨把自己手上的死皮都快撕烂了,终于鼓起勇气说:“这里离我家很近,不如先到我家换身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