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夜色即将降临,两人急着入住。
走近柜台,才发现那柜台后站着的是客栈掌柜,是一位着朱红间色虫鸟团窠纹齐胸十二破裙的丰腴妇人,云鬓高髻,正埋头拨拉算盘。
二人走上前去同掌柜的招呼,抬起头来才发现掌柜眉眼生的秀丽,看起来三十出头,虽脸上有些细纹,但显然不损丝毫美貌,瞧着倒是与这小镇中平凡的客栈有些格格不入。
“不知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掌柜打量了一下这两人衣着,小姑娘衣着锦绣,这青年倒是一身布衣,看不出底细。
卢照水客气道,“住店,劳烦掌柜的给我们两间房。”
“客官叫我珠娘即可,现下普通客房只剩一间,倒还有三间上房,不知客官如何选择。”
卢照水还在犹豫,楝子拍板,“就要两间上房,挨着的。”
听到楝子已经决定,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越来越轻的钱袋子,卢照水已经在考虑后半程是不是要露宿街头了,但他并没有出言阻止。
楝子年纪小没吃过什么苦,住上房是应该的,总要让她休息好,免得心情不好闹出旁的事情。
出门在外没有安全感要人挨着住,也是应该的,不该的是自己出门带的钱太少了。
其实哪里是他钱带的少,往日他一人出门这些钱够他再跑一个来回。
云麓派虽是大派,但他们师徒几人一向节俭惯了,惯常是能省则省,毕竟门派有钱不代表他们几人有钱。
此次因着他总不自知地迁就这少女,不知不觉就把盘缠花了不少,看来到了天水城必须要去动用自己的私库了。
这一路上都是卢照水同人打交道,楝子几乎从不主动同人搭话,说完就站在一旁东张西望。
忽然瞧见柜台后的药罐旁摆了一副滤出来的药渣子,鼻尖传来一种清幽的香气,定睛观察了一下,楝子眸光一闪,微不可查地瞥了一下掌柜对卢照水客气而不失亲热的笑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二人各自回房之后,楝子想到刚刚在楼下看到的药渣以及那若有似无的香味,心中如同抓心挠肺般好奇,在床上翻来覆去,如坐针毡。
不行,她今日一定要搞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否则今夜是无法入眠了。
却说卢照水回房,之后眼前不知怎的浮现出那只勾破的鞋子,心下难安,就好像怕那少女纠缠此事,再耽误时间,不知该不该告诉楝子,坐在桌前连喝了几杯茶还是纠结不已。
最后,似是说服了自己,趁着夜色还未完全降临,走到窗前,望见对街拐角的成衣铺还未关门,便轻手轻脚的出门下楼。
走到马车前朝四周张望,晚膳十分街上连个行人都没有,又抬头望向楝子那间房的窗子,见窗户紧闭,便放心的把那只勾破的鞋子拿出来,动作有些僵硬地朝着成衣铺而去。
铺子里只剩下伙计一人,正在收拾铺子里的东西,抬着门板准备打烊,见有人走进来,本想让人明日请早。抬头却发觉来人正是下午来铺子里买过一双女鞋的顾客,话到嘴边连忙改了口,“客官可是鞋子有何问题,或是还有什么需要?”
卢照水有些惊讶,这伙计还记得自己下午来过。
店内没有旁的顾客,卢照水便主动把那只勾破了的鞋递给店小二,“这鞋不小心勾了一个大口子,可有办法能够修补一二?”
这伙计每日迎来送往,也是有点眼力之人,在这铺子里干的时间可不短了,这鞋看着与下午这位顾客买走的那双一般大,下午买走那双只是寻常布鞋,不禁暗暗腹诽,难道又是什么富家小姐爱上穷小子的戏码?
百般思绪在面上不显,“客官这只鞋子是上好的云纹蜀锦所制,小店中并没有这等布匹,若是想要复原如初,恐怕是无能为力,若只是想遮掩一二倒是有些旁的法子。”
卢照水也没盼望着把这靴子恢复的一模一样,便问道有何法子。
“这云纹蜀锦清淡高雅,不妨绣上一些花样,既能遮掩破口,又能添些新的意趣,不知客官意下如何?”
卢照水虽会自己缝补些衣物,但对于女红是一窍不通,闻言只觉此法甚好,也不知道绣些什么花样,遂点点头,“你们看着弄,不知这修补之法需得多久,明日一早可否能取走?”
小二没想到卢照水要的这么急,想了一下才说,“若是您明日一早就要,今天晚上只得请绣娘添些灯油了。”
掂了掂自己又轻巧了的荷包,卢照水踏出成衣铺,决定明日早上就不吃早饭了。
却说卢照水回到客栈之后,便安心歇下。
而楝子在房内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趁夜间无人之时,下楼去大堂看看那药渣还在不在。
小心翼翼地开门,左右打量四下,静悄悄没有动静,各个客房之内都已经熄灭烛火。
幸而今日月色正好仍能看见些影影绰绰的轮廓,楝子也不害怕,揣着火折子蹑手蹑脚地溜到楼下大堂。
“啪”的一声,楝子不小心撞到了柜台上放置的杂物,赶忙把东西放好,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又更加小心地走到柜台近旁
原来的位置没看到药渣,药罐也不见了,看来是那珠娘已经把药渣倒掉。
可此处分明还留有一丝幽香,还好楝子鼻子向来好使,循着香味走到了后院。
原来那药渣被倒到了后院角落的一棵树下,甚至还敷衍的用土埋了两下。
楝子掏出火折子,“唰”的一声燃起一团小小的火焰,就着火折子的光,楝子细细地翻看起这药渣。
白日里就发觉这是致幻药,一个客栈的掌柜的熬这致幻之药,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广通客栈是否是家黑店,可今日晚间用过的饭食不见奇怪之处,倒是不知这掌柜的究竟意欲何为?
在一一查验之后,楝子倒真有些惊人的发现。
原来这药渣不不仅是致幻药物,更是一种可致人死亡的毒药。
此药名为太虚引,熬煮之后可经过特殊炼制手法,直至无色无味。
中原未曾有过这样的毒物,乃是海外传来。
太虚引不仅可以致幻,长期使用可使人陷入美梦无法醒来,而只要剂量够大,几个时辰就可致死——美梦中死去。
这太虚引在中原,与其说是罕见,不如说是知之者甚少。
没想到这天水城外的区区小镇,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居然有人会炼制此药。
楝子的三师兄一向爱毒远胜医药,这太虚引还是楝子偷偷溜进他的药房,无意中发现的。
楝子心中奇怪,但又觉得不过是因为有些少见的毒药罢了,兴许有别的用处,反正也不是给自己或是卢照水下的药,也就收拾心思回房休息了。
楝子原路返回到房里,却不知道在她身后有一双眼睛,隐藏在黑暗中,躲在角落里冷冷地看她的动作。
次日一早,楝子是被热醒的,摸了摸后脖颈全是汗。蜀地越来越热,这客栈乃是东西边的窗户,通风不佳。楝子有些烦躁地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外仍是一片幽蓝,蒙着些暗淡的月光,日头还没出来呢,看着约莫也就是五更天的样子。
“呱呱呱,呱”,此处离池塘水泽都较远,不知窗外为何有蛙鸣,还如此大声,昨晚出去的时候有蛙鸣吗,楝子十分烦躁,有些想不起昨夜入睡前有没有声音。被这蛙鸣吵得没忍住起身重新擦洗了一遍,端着水出去倒,刚一推开门就见,隔壁卢照水的东一间上房拐角处闪过一道绿色的衣摆。楝子迟钝地思考了一下,没想出来个所以然,也就不再多想,转身回去倒头就睡。
卢照水辰初就起,早就去把成衣铺把鞋子拿回来,放回了马车,辰时三刻才去敲响楝子的房门。
出人意料的是楝子应答得很快,比他预料的要快很多,放门一开,虽然头发还是有些乱乱的,但显然是已经收拾妥当。
五更天被吵醒后,楝子回笼觉睡得也不舒适,蛙鸣声躁,后来虽然渐渐没了声响,但房内又有些闷热,听到卢照水收拾东西的动静,醒来又擦洗了一次就睡不着了。
看到楝子头上热出了点点细汗,卢照水问,“昨夜可是休息的不好?”
楝子早起,一向不爱搭理人,师门所在的山上一向凉爽有加,头一回感受这谷地炎炎夏日,倒是实在有些出乎意料地热。
“嗯,有点热。”只是点点头,就跟着卢照水下楼退房。
忽然,楝子耸耸鼻子,隐约嗅到一点味道,是迷烟。
是从卢照水身上传来,楝子皱了下眉头,看一切正常的卢照水,随后又松开眉头,说不准是他点了助眠的。
掌柜的照旧站在了柜台后迎送客人,早间有些附近的百姓来用早膳,语气温温柔柔,又不失殷勤。
听见珠娘的声音,倒是让楝子很有些羡慕,她做不来这样的亲近姿态,对待某些病人其实也不失为一种好手段,可是自己学不会,还是下点药让人闭嘴快。
看到两人走来,珠娘连忙把手上的笔墨放下,“两位客官昨夜可休息的好?”
卢照水点点头,“多谢珠娘关心,昨夜睡得正好。”
楝子心想你当然睡得好,点了迷烟,可怜她后半夜哇声震天,做梦都梦到青蛙追着自己呱呱呱。
在单子上写写勾勾的珠娘,听到卢照水说自己睡得好,无声的勾了勾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