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卢照水当先一步翻身跃上屋顶,身形驿站,脚尖轻点屋脊,起落间只见一道模糊身影快如闪电,月光追逐着他的背影,几个跳跃后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屋影后。
楝子向着还在原地面面相觑的陶双几人歪歪头,“我武功太差跟不上,你们,在这干什么?”
破空声一起一落,又有几道身影向着卢照水离开的方向追去,陶双主动留下来保护楝子。
荥宅,一个时辰前。
房间里落针可闻,珠娘缓缓把巾帕浸入铜盆,又一把捞起来,水声“哗哗”突兀响起,轻轻拧干,一串水珠滴滴答答落入水面。
她却一直没有展开巾帕擦拭,反而朱唇轻启叹了一口气,又随意地把它丢回铜盆。
回身坐在昏睡的男子床沿,缱绻的目光从俊秀的眉眼划过高挺的鼻梁,落在苍白的唇上。
微微俯身,朱唇印上,像是不满足一样轻咬一口,那苍白的唇色终于被染上了一抹艳色。
可惜,嘴角还没抿出微笑,就被那深陷的脸颊刺痛了双眼,“呵......呵呵,你也有今天。”
“你怎会有今天......”声音越来越低,“我还能怎么办......”
烛火微动,窗上的人影动了起来,是谁在笑着笑着就哭了,风中传来破碎压抑的哽咽,应和着灯花爆开的噼啪声。
墙头瓦片年久失修,忽然从墙上落下,清脆的碎裂声像尖刺一样刺入珠娘的耳膜。
最后回头看一眼床上依然平静安睡的男子,双手握紧刀柄,转身眼神坚决。
吴、李蒙着面巾,脚步声几不可闻,对视一眼,齐齐握紧刀,那矮个子上前凑到门缝上,没想到眼睛刚一对准,里面猛地伸出刀刃,一闪身,差点刺穿他的眼睛。
明白已然暴露,高个的蓄力抬腿一脚踢断门闩,还不待门打开,珠娘手握双刀冲了出来。
矮个子当先出刀,劈向珠娘面门。
珠娘左手反一格挡,震得手掌一麻,顺势俯身卸力滑出门口。
两人不等人站定,立刻上前围攻。
高个男子用的宽背大刀,刀势又猛又急,刀法大开大阖,劈砍之间带来“呼哧呼哧”的破空声。
矮个子的身形伏低,宛若游蛇贴地,手中带倒刺的短刀又轻又快,专攻下盘,往往等珠娘收势不及或格挡之间出手偷袭。
珠娘使的两柄蝴蝶弯月刀,本就是灵巧的路子,眼下一人出力,一人偷袭,频频打乱珠娘出刀方向。心知恐怕难以力敌,珠娘暗自心惊,竟然派了这样两个高手。
腰肢一转,双刀成剪,脚下猝然一点,寻到高个刀下破绽,手下蓄力划破他腰间,霎时间血流如注。
那矮个子也抓住珠娘脚下破绽,从面跃出一刀正砍在珠娘后背,她一个踉跄,以刀借力飞出一丈远,旋身才勉强稳住身形。
感受到后背皮开肉绽的伤口,珠娘忍着剧痛,勉强用镇定的声音开口道,“真是大手笔啊,这样的高手都派了过来,真看的起我。”
高个子捂住腰边伤口,粗声粗气地说,“血刀客——秀娘子,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我们又怎敢轻慢。”
“呵,看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珠娘啐出一口瘀血,嗤笑出声。
那矮个子闻言,转转手上的短刀,“只要你交出东西,我二人自不会为难你。”
珠娘手指收紧,回答他的是愈发快的刀影,两柄蝴蝶弯月刀在空中飞舞交织出一轮圆月,三人又战作一团。
珠娘刀虽快,可这两人实在配合默契,一刚一柔,又缠斗了两柱香的功夫,珠娘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一身黑衣几乎染血浸湿。
腿上在树上猛蹬借力,一个鹞子翻身退出二人的包围。
“当”,又传来瓦片落地的声音,卢照水轻轻跳下墙头,面上不免带了几分尴尬,想他上次来的时候这瓦片还没松呢。
两人一见卢照水站在珠娘面前,四人面面相对,呈对峙之势。
心下颇感棘手,那矮个子压低声音劝道,“此事与少侠无关,何不作壁上观。”
他十分正经地摇摇头,“我们还有事情未明,况且两位还曾埋伏天岚谷的朋友。”
“我们并未出手,那只是阁中的任务。”那高个子脱口而出。
“狗杂碎纳命来,”夜风中突然传来邓瑞嚣张的声音,“竟然敢埋伏小爷!”
话音一落,杨新宇,万秋,于沫,并邓瑞落在卢照水身后。
两人见势不好,暗中打个手势,转身就跳上屋顶,运起轻功向镇外遁逃。
卢照水几人不曾犹豫,直接追了上去。
看着几个年轻人像风一样来,又像飞鸟一样前后脚下轻盈地追走,珠娘有些莫名,不知道他们怎么恰好过来。
秀眉轻拧,想起卢照水那熟门熟路的翻墙,难道上次去书房的人是他?
浑身是伤,艰难地移到偏院里,刚想摸出伤药止血,就听到大门方向传来脚步声,难道是还有刺杀?
立马放好东西,拄着刀走到偏院门口,后背的伤口还未处理,随着身体用力,像被划开的水袋,痛到麻木只能感觉鲜血无知无觉的流淌出身体,她能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冰凉,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手却快要握不住刀。
一个刀客握不住自己的刀柄时,就是他的死期。
不知为何在此刻,珠娘脑海中没有想起心爱之人,也没有想起什么往事,只是想起了曾经自己第一次拿起刀的时候,师父那温和又肃穆的告诫。
她要死了吗?带着所有的遗憾?
不,从得到蝴蝶弯月刀的一刻起,它们从没有离开过她,也绝不允许!
凭借最后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珠娘挺起略显单薄的脊梁,伶仃日久,疏于习武,她已是实力衰退不少,但属于血刀客的尊严永远在她的血液里流淌。
一过拐角,楝子和陶双就见珠娘一身黑衣,手上握着弯月形双刀,气势汹汹地盯着她们,如果忽略她衣摆下滴滴答答落下的血滴,会更能吓唬人。
看见是楝子,她嘴角勉强勾出一个笑容,心神也松了下来,“神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说完人就倒了下去。
珠娘敷了粉又薄施胭脂的脸上,血色尽失,配上血色染得愈发绯红的朱唇,双眼紧闭躺在血泊中,手中仍旧牢牢握住自己的弯月刀,像一朵开到荼蘼又布满荆棘的牡丹。
陶双任劳任怨把人搬进屋,楝子给人处理了伤势,忙活到月上中天,又叫陶双去抓药。
这里刚刚才发生过刺杀,陶双有些犹豫该不该离开,万一楝子出事,卢照水恐怕会难过,想到这里心里又是微微一涩。
楝子看人还没去,明白她在想什么。“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刺杀的目标是她,”朝床上的珠娘努努嘴,“你再不去抓药,可能也用不着人刺杀了。”
看着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楝子才掏出银针,封住几处大穴,又一针下去把人扎醒。
缓缓地眨眨眼,眼前黑暗散去,珠娘这才看到坐在床边的楝子,声音十分虚弱“多谢你救了我。”
“我不是想救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没忍住眼角一跳,这是人话吗,她还这么虚弱,但还是端着温柔性子道,“你去看看里面那个人就知道了。”
楝子怕麻烦,直接把人抬进了邢彦的屋,眼下两人只有一道屏风之隔。
半信半疑地起身走进屏风,太虚引之毒已入肺腑,脉象虚弱如大厦将倾,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状。
等一下,这竟然是两种毒在对冲,太虚引正压制住那毒的毒发速度。看起来中毒的时日已有七年之久,倒是和那灭门时间对上了,可惜苟延残喘了这些年,太虚引的毒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药石无医。
若是一开始就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恐怕撑不了这么久。
又垂眸仔细探了一盏茶,体内多处要穴有逆转之意,竟然是天枢九针,施针时间也就最近两年,怪不得能拖到今天。
心里已有想法,踱步出来,珠娘还醒着,手上似乎是忙着整理楝子打得乱七八糟的绷带,连头也没抬,便道,“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吧。”
“是我师父告诉你的,他给里面那人施了天枢九针,”原还奇怪自己这么容易溜出来,师父也没有叫人来找,“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让他把徒弟卖给你。”
听到楝子平淡又不近人情的话,心下暗叹这悬济谷的人果然都怪,“他只是告诉我你的身份,你的行踪我找细雨楼买来的,他没......”
“我要知道你给了什么让他出手。”楝子随手整理自己的银针,开口打断道。
珠娘顿了一下才回答,心思百转千回,“你如果能出手......”
“不可能,他没救了,大罗神仙来了也是一样,”知道珠娘想要说什么,断然道。
珠娘美眸神色落寞下来,顿了一下才语气低落道,“是石筋草,他给邢郎施了针,又给了我太虚引的方子。”
看珠娘情根深种的样子,楝子有些不解,“你上次拿着解药做什么,你想叫醒他?”
珠娘掩不住惊讶地抬头,“上次那两人闯进来,你也在?”
耳朵听到窗外隐约传来脚步声,轻轻重重有好几人的脚步,来人不少,想来是放才去追人的几个小友回来了。
楝子不在意地点点头,继续追问,“你上次说得那些人是哪些人?他怎么对你了?他欺骗了你?还是他背叛了你?”
听到楝子跟连珠炮一样的问题,珠娘只觉眼前全是问号,眼珠一翻就晕了过去。
“喂,你怎么可能晕的这么快,”楝子就要伸手去推浑身缠满了绷带,看起来伤重得立时就要归西的珠娘。
卢照水刚跨过门槛见楝子好好坐在桌前,先是心下一松,一看少女要去推重伤的病人,生怕少女手下没轻没重反而加重珠娘伤势,三步并作两步,把少女的手拉回来。
“你们回来啦!怎么样?”楝子声音雀跃,水灵灵地杏眼也笑得弯弯,丝毫看不出先前的小恶霸形象。
“那两个人不敌我们,在镇外服毒自尽了。”卢照水习惯了楝子变得很快的情绪,也不以为意。
眼下不是说那两人的时机,便没有多说。
实际他心中有困惑,从那两人的武功路数来看,的确走的是杀人越货的路子,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么干脆的服毒自尽不像是血灵阁杀手的作风,他们一向是留得青山在,使命终会达。
其余人先后进屋,亲眼见证了楝子变脸的过程,内心都非常不适应,第一次遇见把区别待遇写在脸上的人。
“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陶双迷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上还拎着不少药包。
邓瑞极有眼力见的,上前接过药包,嬉皮笑脸地说,“师姐辛苦了。”
陶双轻嗤一声,心下无奈又好笑,这个师弟总是没个正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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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