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莫无言已经在京兆城中寻了三日未眠,此时茶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唯独莫无言一坐周围空旷无人,气压低的吓人。
云岁昭失踪了,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刚开始莫无言还以为她跑了,可后头发现她一点踪迹也没留,更像是被什么人给带走。
“呵,敢在我莫无言眼皮底下绑人,我看也是活到头了。”
莫无言离开茶摊,走的瞬间,脆弱茶盏因他的愤怒捏碎成渣渣。
三日前,二人沿着羊肠小道刚踩入京兆府城,为避人耳目,云岁昭选择在城口流民营扎寨,做为整个大周府都,四面来往众多流民是最好掩饰。
可莫无言刚生好火堆,扭头便不见了云岁昭身影,方才还跟在身边叽喳的少女,顿时在流民中不见了身影。
莫无言心头闪过一丝不好预感,他顺着篝火堆一遍遍翻过人群。
没有,哪里都没有云岁昭身影。
篝火噼啪声中,少年心一下冷到了谷底,随机而来是一股被骗愤怒,他以为云岁昭骗了他偷偷跑走,脑中已经起了杀心,剑伞被捏的咯吱作响。
他的异样很快引起流民注意,二人火堆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颤颤巍巍上前。
“郎君可是在找人?”
莫无言愤怒被打断。
“老人家您可有看见同我一起的娘子,穿了件嫩青窄袖,头上戴了支桃花发钗,背个菱花布包。”莫无言压住怒气,让声音尽量冷静。
“郎君说的那个小娘子,方才我见她像是跑到那边讨水去了,可是再怎么看都没人了。”老者身旁抱着婴孩妇女开口,三人看起来像是祖孙一家逃难而来。
顺着妇女手指向看去,那边的火堆果然没有云岁昭人影,只有稀稀拉拉几人躺地上休息。
“这小郎君是咋了?”像是妇人丈夫的男人拿着讨来的干饼,悄悄将一家人护在了身后。
“跟他一起的小娘子不见了。”妇人在丈夫耳边低声说着,“方才人还在那边的,怎么一转身就凭空消失了。”
男人皱起了眉:“郎君说的可是认真的,那这样的话……郎君怕是……怕是找不着人了。”
妇人拎了一把丈夫腰间肉:“说什么胡话呢!”
男人吃痛哀嚎起来:“哎呦!哎呦!我真没乱说,最近京兆府有大事发生,来了好多流民,可就从半月前开始,这块地的流民莫名失踪了好多人,还都是十七八岁正是年华的小娘子。”
“我没骗郎君!”男人揉着发痛的腰肉,“有伙在京兆府附近盘踞很多年的匪徒,这伙匪徒专挑小娘子下手,做卖人的买卖,可官府查了多年始终没能找到他们据点,郎君要是不信,前头悬赏牌便有这伙人通缉令。”
“诶……都怪世道混乱,我们这些流民,惨一点的,连个家人都没有,被拐走了,也只能自个儿心痛,官府是万不会管,只能拼着一条烂命保护……”男人还在絮絮叨叨抱怨着,莫无言已经从原地离开了。
城门前的榜牌果然贴满悬赏,为首之人满脸凶戾,鼻尖满是恶疮,眉毛几乎同三角眼睛挤在一起,邋遢胡茬下一道狰狞刀痕自人中划至下巴。
“老鼠洞,张康……”莫无言揭下榜牌悬赏,手中火折子将薄薄黄纸点燃。
“希望云岁昭别在我赶去前死在那里。”
云岁昭在迷迷糊糊的梦中像是听见了莫无言在叫她名字,她从一片黑暗中醒来,嘴边还有些许刺鼻臭气,地上是潮湿的枯草,云岁昭刚想动动手脚,却发现手脚都被捆个结实。
“莫……!”云岁昭刚想挣扎,黑暗中一只手将她嘴角捂住。
“别出声,假装你还晕着,别让他们发现你醒了。”清亮的女声在耳边压低细语,不明所以云岁昭保持瘫倒僵在原地。
火把亮光扫过黑暗,背对着亮光,云岁昭悄悄虚开眼缝,这才发现自己在一处像是地牢的地方,潮湿的墙角蹲着一排少女,铁链将她们链在一起,少女们瑟缩着发抖,还有的神志不清晕着,而刚才让她别出声的少女不光手脚被锁着,连脖子都被牢牢套着。
“啧!老大这批新劫来的女人可真年轻,一个个多水灵,啧啧,真让我……”
听着牢门忽然响起恶心话语,身旁叫她安静少女忽然朝着狠狠啐了一口,她手腕间戴了一串碧玉佛珠,在黑暗中闪过光亮:“你们要是敢动这里的姑娘,我李知韫就算是陪上这条命也不会放过!”
“哈哈哈,李大小姐,您还真当您还是李家的小姐,大理寺少卿的妹妹呢?在我们老鼠洞,你不过是件颇有价值的物品,你还指望着你的少卿大哥来救你呢?我们老鼠洞能在京兆府藏这么多年,别说是你哥了,就连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找到老鼠洞入口!”
少女啐完,地牢又进来一人,火把光亮让云岁昭能看的更加清晰,也让她暂时理清现状,不出意外,她十成是被人贩子给绑了,没想到还是大意了,除了身后追杀,她还忘了这世道本不太平。
眯眼偷偷看了看,面前新月笼眉,幽兰自芳,气度不凡少女,云岁昭仔细咂摸,猜出她的身份。
姓李?兄长还是大理寺少卿,那只能是李家人了,之前便听柳柏元讲过,京兆李家有个常年修行,佛法悟性极高的小姐,想来便是这位李知韫。
“李少卿再怎么雷霆手段想翻出我们,可狡兔三窟,我们老鼠洞的障眼法又怎会如他的意,不过嘛,我们老大说了,李少卿既害我们损失了一拨兄弟,那这份偿还,就该由他李家最受宠的大小姐来!”
地牢口二人笑的淫邪,李知韫强压内心愤怒,不断给自己念着清净咒,手中佛珠更是快要被她捏碎,若非眼下处境,她早提刀斩了这些人,可也是手中佛珠,让她快速又冷静下来。
不能发怒,要忍耐要忍耐,要等到出去的时候,不能……再如从前那般犯下错误连累他人。
李知韫不断在心里说着,压下心底杀意。
“若不是张康那厮用阴的给我下药,就凭你们,不过都是我剑下亡魂!”
“好大的口气!都是阶下囚了,还敢直呼我们老大名字!”牢外人语气忽然激动起来,另一人按住了他。
“蠢货!她就是在激怒你靠近,别忘了老大交代的事,前头牢里缺了一个,老大让把新带回来的这个一起带过去。”
二人说着打开了牢门,云岁昭快速闭上眼睛,有一人扯过背上绳索扛起了她。
“等等!放开她!你们这些畜生!”见又有姑娘要招至不幸,李知韫焦急喊着,拼命挣扎。
另一人靠近李知韫,拿出刀柄重重锤上了她:“李大小姐,别以为叫你大小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老实点待着!下一个就是你!”
电光石火之间,云岁昭好像听见了细微的声音,不过李知韫的闷哼很快掩盖过去。
二人带着云岁昭离开牢房,四下错综复杂,就算大难临头,云岁昭还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记着拐弯道路。
等到二人停下脚步,云岁昭终于有时间细细回想自己是怎么被绑来这的。
记得柳家人悄悄将她同莫无言送出了商州,二人沿着商州官道一路北行,云岁昭打算从京兆府出发,走水道一路下去江南。
为方便随时逃命,二人行囊少的可怜,云岁昭脚程不快,这一路几乎都是她死皮赖脸让摸莫无言拖着她走,等到最后一程,少年憋着一口气,将水壶剩下的水全给了快要渴死的云岁昭。
尽管还未想好如何同莫无言相处。
可瞧着少年干裂嘴角,因风尘仆仆而累红的眼睛,云岁昭还是自觉给莫无言讨水去。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身后有人捂上一块难闻布巾,等到云岁昭反应过来那是麻药时,她已经晕的不知天南地北了。
四周火光明灭,云岁昭这才慢悠悠睁开眼睛,若说方才那是地牢,那现在这里就是炼狱。
她同几个姑娘挤在窄小笼子里,所有被绑到此处的都是流民孤女,她们没有人关心,就算是死了或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注意。
四周全是面目狰狞匪徒在狂欢,与其说是狂欢,不如说是群魔乱舞更为贴切,更有甚者拎着半壶烈酒浇上笼子。
火把炙热明光就在离脸庞不过一指距离,衣着邋遢的一众邪叫着,想要冲上前扒住几个姑娘衣服,这场面,就像是要活活将她们烧死在这里。
“呜呜呜……我不想死,为什么要抓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抓其他人,为什么要抓我,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活着,明明已经那样痛苦活着……”
或许是情绪感染,一个姑娘害怕的低声颤抖抽泣起来,紧接着,像是连锁反应,笼子里其他人也一同颤抖哭泣起来,少女无助的抽泣就像是案板待宰羔羊,她们低声的哀求让周围人兴奋到极点。
云岁昭埋着脑袋,尽量不去想那些伤心的事,兴许是螳川“珠玉在前”又一次面对变态,云岁昭发现自己已经能慢慢控制心底恐惧。
冷静,一定要冷静下来……
云岁昭默念过,她忽然想到了莫无言,如果是这种情况,莫无言他会怎么做呢?凭他的身手,大概是让别人为他祭出一条血路吧。
云岁昭被自己想法逗乐了,脑袋稍微清醒过来,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活着离开,娘亲曾教导她,既然无法成为强者,那就用强者思维让自己强大起来。
“还不都给我滚开!”
阴狠男声在前头响起,四周匪徒一下都散开来,恭敬让出一条路。
“还不让嬷嬷来好好瞧瞧这批货!”男人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狠毒,他的身上有很浓重血腥,腥臭混合着一股说不明的味道,让男人浑身暴戾气息压的人抬不起头。
这人肯定就是那几个喽啰口中的张康,想要在这地方寻找生机,便只能从这张康身上铤而走险。
云岁昭还在想着,下巴突然一痛,整张脸被一只肮脏的手抬了起来。
“哟!好苗子!这些都是做傀娘的好苗子!你看看这细皮嫩肉的!看看这未经世事的眉眼!”白面嬷嬷的尖利指甲划上云岁昭眉眼,狡诈的双眼一凛“这娘子瞧着倒不像寻常孤女。”
隔着笼子,嬷嬷身上脂粉味都掩盖不住的臭气紧紧贴住云岁昭。
“开个价吧张大人!这些姑娘我全要了!”嬷嬷猛地甩开云岁昭,“哈哈哈,这一批傀娘子调教出来定是极好!到时候可别忘了光顾咱们!”
“杨老鸨你娘的!怎么!你还想着老子买姑娘的钱进你那销金窟!想得到美!老子为了这些贱人,上月刚在大理寺那损失了一批兄弟!都是为了钱!你不必这点也扣吧!”
张康话音提起,杨老鸨害怕的立马点头应道:“那是那是,不过,咱还听张大人您抓了个了不得的小娘子来,嬷嬷我……”
“哼!”张康眯起眼睛,二人都是算计,谁也不比谁龌龊,“她你就别想了,为了我那批兄弟,她还得留着。”
“是是,”杨老鸨看着张康把上身侧还在滴血的砍刀,吓的缩了一下:“那咱们就按原来价的两倍,张大人这可不亏。”
说着,杨老鸨递上一个木盒。
“都在这里面了……”她敲了敲木盒。
云岁昭悄悄瞧上张康那张吓人的面孔,他似乎对这价钱不太欢喜,本就黑的脸这下更是吓人。
“那人……咱就带走了。”嬷嬷说着,将捆住姑娘的绳索狠狠一拉,几个麻药还未过的姑娘被踉跄着拖出铁笼,可任凭她们哭的如何撕心裂肺,这似乎都是已经走向地狱的结局。
“等等——!”云岁昭在此时突兀大叫起来,她拼命挣扎着“张大人等等!大家都是为财的亡命之徒,小女有办法!小女有办法让大人您拿到比这还高两倍的价钱!”
张康停下脚步,狠毒目光看向云岁昭,在这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老鼠洞,面前这小妮反倒大胆,别个姑娘早吓破胆不敢出声,她倒是足够冷静。
想起方才杨老鸨点她特别的话,张康心里来了兴趣,杨老鸨一向看人很准,莫不成这回还真让他捡个宝?倒不如陪她先玩玩,摸摸底细,说不定能卖个更高价钱。
“哦?”这么想着,张康又信心十足坐了回去,整个老鼠洞都在他手心,他还真不信一个黄毛丫头能翻出什么浪花,“都是阶下囚了,我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只是想跑呢?不过嘛——”
他拉长声音,语气里全是老鼠在自己手心瑟瑟发抖的自信:“这老鼠洞来来回回这么多姑娘,除了李知韫那个贱人,你倒是头一个敢同我对上的,倒也好久没有这么有趣新人,,不如这样,你若是能有法子能从随时被发卖的傀娘子这个身份脱出,让我高看你一眼,给你个机会也无妨。”
听着张康似乎想变卦,杨老鸨冲上前想先一步抓住云岁昭,可张康一刀挥退了来人,他冲杨老鸨使个眼神,后者只能瑟缩着识趣退下。
终于争取到一线喘息,云岁昭立马乘胜追击,她现在可不是什么落难小姐,而是同老鼠洞众人一般,只为利益的残忍鼠辈。
云岁昭摸上鬓边不知何时消失的桃花发钗,做好了全然准备。
半盏茶后,那把带血的刀划开捆着云岁昭的绳子。
“有意思,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手段,当然,要是我们拿的钱还没有现在多,你会比做傀娘更惨!”
“当然,小女定不负大人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