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身 第7章 第7章

少年抬起头扫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语气淡淡：“记性这么差啊。”像是嗔怪，又像是遗憾。

从梅山离开的那一天起，少年告别的话梗塞在父亲指责的目光里。少女温热的手掌却日日夜夜温暖了他寒冷的心脏。

“谁说我记性差啦？”池穗坐在少年身边的草坪上，自言自语起来，“我们老师就说我记性挺好的，我背书可快了。”

少年轻轻地笑了一声：“那就等你想起我再说。”

夏天的梅山，风很和煦，少年黑色的发被风吹起，他起身，站在风里，风里带来的都是少女身上的味道。感到无比自由。

他垂落眼，午后的阳光把草皮照的金灿灿的。他长腿一迈就往反方向走，少年身形高瘦，整个人看起来清冷又矜贵。

池穗却偏偏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狠厉的味道。又清冷又野。她仰起脸细细端详少年的脸。少年一身黑衣，眉骨凛冽，大风把他的衣服往后吹，贴着他劲瘦的腰线。他突然对着少女邪邪一笑：“真的不记得了吗？穗穗。”

少年的身形和梅花深雪里的男孩堆叠起来。池穗怔了半天突然脑袋灵光一冒：“你是不是，庚庚？”

回过神来，却发现少年早已踩着草坪远去。只剩下几只扑朔的蝴蝶在夏日午后流连忘返。

池穗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长高了很多。但是性子也更乖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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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池穗又来到那座神秘的庄园。

她轻轻敲了敲门：“有人在家吗？”原本是不期望有人回应的，但是楼庚却开了门：“有人。”

他们两个靠的很近。夏日开始灼热起来。

“你怎么在啊？”话一脱口，池穗只觉得自己傻得可以，这是人家家里，他不在家又能去哪里呢？

“这话该我问你吧？”少年抱胸而立。

“我给你带了奶片。我奶奶亲手做的，吃不吃。”池穗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楼庚没答应也没拒绝。

池穗把奶片递给他。

他睨了一眼。没动作。

“你吃一个嘛，很好吃的。”池穗直接塞进他的嘴里，似乎是没有控制好力度，少年的牙齿轻轻咬了一下她的手。酥酥麻麻的。

清甜的奶味。

“进来吧。”楼庚淡淡道。

“你家里有好多书啊。”池穗一边张望一边啧啧赞叹。

“我爷爷的。”楼庚递给她一杯水。

池穗接过来道了个谢，“你爷爷有好多书啊。”

“嗯。”没什么情绪，似乎比白开水还淡。

池穗不跟他计较，自顾自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的。”

那年的雪地里，少年梗塞在喉中的告别，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回来了不也认不出我么？”楼庚反唇相讥。眼前的少女长高了许多，但是还是一样天真如小绵羊。

“啊，那是意外。”少女尴尬道，“你和小时候也太不一样了。”

“你不也是。”楼庚也不看她，“但我还不是把你认出来了。”

池穗正喝着水呢，猝不及防被呛了一口。

他们很熟吗？为什么他总是一副追责的语气。

“你为什么回来呢？”池穗换了个话题。

楼庚没有回答。许久才淡淡道：“心情不好。”

楼廪换了个女人，比舒颜还做作。看着烦。他妈死了以后，他爸身边的女人就没停过。他稍微长大了一点，不愿意每天呆在那个破家，不再单纯害怕于父亲的权威。他想回来看一看爷爷生存过的地方。还有一个抱着羊的少女，没有人敢这样牵他的手。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呢？”池穗用了“回去”这样的字眼。因为她知道，楼庚这样的人不属于他们这里，他会回到他的大都市。

“暑假结束。”楼廪最后只给他一个暑假的期限。

“哦。”池穗识趣地闭了嘴，“我可以看看你爷爷的书吗？”

眼看着楼庚没有说话，她忽然想到楼庚的爷爷应该是对于他十分特殊的存在。他可能不愿意让别人碰他爷爷的遗物吧。

于是又找补了一句：“就看看，我不摸。”

“你看吧。想看什么都没关系。”楼庚喝了口水，喉结上下滚动，显露出少年的青涩。

一眼望过去，全都是一些有关地理勘测的书。

“你爷爷是什么地质学家吗？”池穗不由得好奇地问。

“是。”楼庚回答。

“这样啊。”池穗点点头，目光在一层一层的书页上扫过，“我想看这本书。”

她指着一本书对楼庚道。

“看吧。”楼庚背靠着沙发，长腿兀自伸直。

“可我拿不到。”少女带着求助的眼神看楼庚。

楼庚无奈地替她拿那本书。他站在她身后，她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她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香气。她被圈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给。”楼庚把书递给她。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早就脸红了。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传出一道男声：“小楼啊，晚上想吃啥，王叔给你做……”

王叔一打开们就看见这样稀奇的画面，他家少爷把一个小姑娘圈在怀里，真稀奇啊。

王叔识趣地关上门。

池穗脸都红透了。

“我家司机。”楼庚若无其事地坐会沙发，身子陷进一片柔软。像是在解释。

“哦。”池穗捏着手里的那本书。

这时，头上刚刚拿过书的位置突然掉下一本书，砸在池穗脑袋上。

“哎呀。”池穗揉了揉脑袋。

楼庚扯出一丝藏不住的笑。

“你别笑。”池穗脸红红的，半是羞涩半是愠恼。她蹲下去把书捡起来。

“好像是你爷爷的手札。”池穗淡淡道。

楼庚走过来。

书本的前面全部是对于梅山地理勘测的记录。后面缺失了几页。然后池穗就翻到了书页里夹着的一张旧照片。

池穗把旧照片举起来。上面是一个扎着头巾的少女，脸上还带着笑。

“这个女孩。”池穗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呢。

从这张照片开始，书的后半部分就完全不在记录地理勘测了。而是在记录日常。似乎是关于这个少女的。池穗趴在地上，对着这个手札看的津津有味。

书上的主人公，也就是楼庚的爷爷楼序，在梅山地理勘测的时候，遇到了山洪，所幸跑到了高山上，但是迷了路，饥寒交迫中，他昏倒了。但遇到了一个上山的少女。应该就是这张照片中笑容泛黄的少女。

少女救了他。他慢慢爱上了这个少女。少女叫“采薇”。他于是就给她种花。承诺她来年春天，一定会让她看到最美的蔷薇。

可是在春天到来之前，他就被接回了京市。蔷薇花也没有挨过寒冬，全部枯死了。

再回来的时候，他带着队友的遗孤，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可是却没有找到她，她的邻居以胜利的姿态告诉他，他们早就成婚了。

他完全被击溃了。

又回到京市，可是却越来越忘不掉她。终于遗孤长大独立。他复又回到梅山，在山上盖了一个房子。种起了他许诺的蔷薇花。

可是却等不来他日思夜想的那朵“蔷薇”。

“你爷爷还真是一个多情的人。”池穗眼眶有点红，她素来就是一个心思细腻又敏感的少女。

“也许吧。”楼庚淡淡道。说实在的，他实在是不理解爷爷为什么要放弃在京市的一切，在这里隐姓埋名，也没有勇气去找他心爱的人。

“怪不得你家的院子里长了那么多蔷薇。”池穗恍然大悟般觉醒。

夏日梅山的风和煦又温柔，院子里花木扶疏。楼序不仅种满了蔷薇花，还种了很多很多其他的花。整座花园是梅山的另一个春天。

“你说，你爷爷手记里的那个女孩是谁啊。”池穗不免好奇起来。

楼庚：“不知道。”

池穗：“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她现在应该也是一个老婆婆了吧。要是她还在就好了，她就能看看这里的蔷薇花了，那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蔷薇花。”

楼庚没有说话。

“小楼啊，要不留下你的朋友一起吃饭。”王叔从厨房里探出一个脑袋，一边做饭一边道。他家小楼性子孤僻，根本没有几个朋友。在京市的时候，他就独来独往。王叔在他家做了十几年的司机，还没见过这小崽子把朋友带回家来过呢。

没想到，在这偏僻的梅山，他居然还能交到朋友。

池穗刚想回答，楼庚却已经替她回答了：“我们不是朋友。”

池穗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可以不说，下什么逐客令呢？然后跟王叔道：“谢谢叔叔，不过我也要回家吃饭啦，奶奶会担心的。”

池穗对楼庚说了一声“再见”。

王叔追出来，少女却已经走远了。

王叔不免有点无语地对楼庚道：“小楼啊，你这脾气。人家多好一个小姑娘，哎呀。”

楼庚没什么情绪道：“不习惯和别人一起吃饭。”

他这个人向来孤僻惯了。其实他刚刚是想留下她的，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开口就把人家推远了。

从来没有被好好爱过的人，面对别人的热情和好感的时候，总是会慌乱地手足无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