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大帅,您要的酒。”
齐粟收拢右手,沉沉吐出一口气,看着熟睡的顾流纨,压低声音道:“不用了。”
门外道了一声“是”,便要退下。
“等等……”
陆沉从进入这院子,视线便落在转过游廊,给厢房送酒去的侍女身上。
随后,便是食案上剔透的酒盏。
葡萄美酒夜光杯。半夜共饮这种进贡之酒的,只能是他们俩了。
那侍女本要退下又被叫住,随后屋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接过食案,便关上了门。
陆沉蹲伏在屋梁上,犹豫着要不要再哪里放一把火,或是假传消息把人引开,他好去掳人。
正筹划的时候,屋内突然便暗,只剩下极弱的一点微光。
不是,这么快就喝好了?
……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他没等到齐粟出来。
陆沉无声躺下,夜空阴沉,一颗星也没有。
他惯常懒散的脸也无甚表情。
说到底,你与她只是萍水相逢。人家破镜重圆,与你何干?
明知如此,他却没有马上离开。
不知是不是因为意绪极乱,陆沉似听到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吟。
陆沉猛然坐起,握紧了拳头。
流纨在哭?
这畜生在欺负人?
屋内。
齐粟岿然,可心里那道防线已是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方才流纨扯开被子,意识半昏,说“渴”。
他倒了杯水,喂到她嘴边,却见她双眼微疡,无力得像是病了。
这般任君所为的样子,连带着齐粟也干渴起来。
顾流纨就着他手中的杯子大口饮水;随后,身子骨没半点支撑似的,便向后倒去。
齐粟怕她磕碰了头,忍不住起身,伸手揽住她后背,想要缓缓将她放平。
流纨伸出手臂,软软地搭在他肩上:“你……给我喝的什么酒?我好难受。”
只是……难受?
“明珠投”有些致幻的作用,会叫人情动,倾心于人。
南朝尚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些素未蒙面的夫妻,便可在洞房花烛夜,用些“明珠投”,来增进彼此的好感。
不算什么欢好之物,也于身体无害。
齐粟在酒中放了少许,不过是想唤醒流纨对他的记忆罢了。
若是哄得她真心叫他一声“哥哥”……
只是如此。
若她对他还有心意,他可以原谅她偷看他军中往来消息,再将它传给另一人。
他可以既往不咎。大不了以后,看紧一些便是了。
可眼下,顾流纨双颊潮红,扯着身上衣物,极不安宁,确是很难受的样子。他有些担心,“明珠投”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还是,他放的太多了些?
齐粟暂时压下那些旖旎心思,好言抚慰道:“我这就去叫医正,你再忍耐一会儿。”
正要转身,右手袖子被拽住。
齐粟转身,流纨的眼神已变是不同寻常的哀求之色。
“哥哥……”
不啻于被电流击过。
极致的愉悦漾开之时,齐粟那焚身的焦渴竟消散了些。
他怎能这般对待流纨?
她的心意,他该相信才是。
来日方长。他会娶她,事事以她为先。毕竟,以后她便只有他一个人。
女孩子年少不懂事,见到好看的男子难免多看几眼,有些喜爱,也属寻常。流纨内里聪慧,一定知道自己想是什么的。
“好难受……”
齐粟一手抚她的额头,柔声道:“哥哥这就去叫人。”
与陆沉只一门之隔之时,流纨清晰却缠绵的声音传了过来:“陆沉……哥哥,你敢不敢……亲我?”
齐粟搭在门闩上的手猛然顿住。
“你……叫谁?”
“哥哥……”
齐粟转过身子,眸子里冰霜凝结:“我,还是他?”
流纨心神涣散,实在难回答这个问题。
只觉得陆沉甚是奇怪,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
“别闹了,陆沉。”
她定是不知道她此时的模样,激怒他会如何。
流纨,你这是在逼我。
齐粟缓缓走到床边:“你看清楚。我是不是他。”
流纨用尽力气抬眸,虽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却是恍然:“是你呀。”
“你很失望吗?”
流纨又来扯他的袖子,又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放下,一双手极不安分地绞着被子:“我好像喝得太多了,连你跟他都能看错……”
齐粟心如死灰。
他面无表情,机械地解衣。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都要这般逼他?
流纨,你不该逼我。
一声巨响,门闩断裂。
齐粟回头,暗夜中,陆沉如一尊杀神一般,斜拖着长剑,一步一步走来。
“呵呵呵……”
笑声极冷,尽是嘲讽。
齐粟手还停在衣襟:“你有本事进来,可未必有本事出去。”
“试试看,谁能阻我?”
“陆将军视千军万马如无人之境,这我知晓。可你那些本事,放在这里,可就未必好使了。”
“哪里都一样。”
陆沉看了一眼神思不清的顾流纨,冷冷对齐粟:“今晚我不欲杀人,你最好别拦我。”
“你带不走她。”
“那便试试。”
话落音,长剑挑起。
都是武将出身,若不是这般场景这种因缘,这场打斗几乎可以称得上赏心悦目。
陆沉自是不愿意招人前来,而齐粟竟也没叫人的意思,两人辗转纵横,兵器交接,不大的卧室内刀光剑影,却连一只茶盏都没损伤。
流纨懵懵懂懂,东倒西歪地坐了起来,只觉得眼前两道身影看不分明,半天功夫才意识到有人在她房内打架。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齐粟跟陆沉没功夫理她。
顾流纨想了想,又道:“要打出去打……”
“流纨,看哥哥怎么收拾这烂人。”
“好!”
齐粟一记眼风扫了过来。顾流纨又改口道:“不好……”
……
“我渴得很,哪位帮忙倒杯水?”
“你自己没长手吗?”
“没空。”
“我没力气了……为了什么打架?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陆沉哂笑:“有人冒充我,流纨,你说我该不该揍他?”
“你也配!”
招招都是凶狠杀意。
流纨觉得这二人神仙打架,自己也飘飘欲仙了。
那种莫名的渴变成莫名的热,身子骨更是半点也支撑不住自己。
倒下之前,顾流纨尚且困惑:“齐粟,你不是说这酒没什么酒力吗?你骗我有什么好处?”
“自然是……”
陆沉眼看着顾流纨要从床榻上一头栽下,未等剑招变老,硬生生折转身子,伸手接住了她。
“刷”,陆沉臂上一痛,齐粟一招得逞。
“你说,你能走的掉?”
陆沉狠戾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蹲下身去:“流纨?流纨?”
“你在酒中下的什么毒?解药呢?”
“解药?只需你束手就擒,流纨自然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呸!你趁人之危,欲图不轨,以为我没看到?”
“你懂什么?若非两个月前我因事耽搁了一个时辰,叫流纨独自去了雾山,她早就是我的人了。哪里容得下你在此多管闲事?”
“哦?你的人?人家答应了吗?”
“当然。我与流纨已私定终身。武威候在钦州时,我已打算向他提亲。”
陆沉扶着顾流纨:“你以为我会信你?”
“你信不信,又有什么妨碍。你算老几?我的未婚妻子被人蒙蔽,我不过想提醒她而已。”
陆沉冷笑一声,突然附身,侧耳。
齐粟面色不虞:“她说什么?”
“她说,你误会了,私定终身那件事,她想要跟你说清楚。”
齐粟怀疑地看着他。
“你不信,为什么不自己来听?”
顾流纨半睡半醒,伸手招了招齐粟。
齐粟心中一软,上前一步蹲下:“流纨。你要对我说什么?”
流纨有气无力道:“对不住。齐大哥,其实我……”
陆沉陡然伸手。
一阵奇异的香味袭来,齐粟愣了愣。
陆沉却是一刻也不耽搁,抱起顾流纨,挥剑斩断帐上金钩,跳跃而出,罗帐裹住了齐粟。
齐粟立刻起身,却是双膝一软,没了力气。
什么药,这么猛?
陆沉笑道:“怎样?被人下毒的滋味不错吧。哈哈哈哈……!”
“你这宵小……!”
“跟你学的。”
“流纨,我们走!”
“来人……来人!”
陆沉抱着流纨,几个跳跃,避开匆匆赶来的侍卫,行云流水一般,跃上等在别业外的神驹上,一挥缰绳,扬长而去!
流纨支撑不住自己,陆沉一边架马,一边扶着她;自然是跑不快。
后边喊杀之声越来越近。
陆沉逃至巷口,那户明日迎亲的人家,尚在搬运箱笼。
陆沉中途下马,抱着流纨便跃进了人家后院之中。无一人发现。
此处虽然是后院空置的房间,却也挂了红灯笼,结了红缎子,颇为喜庆。
陆沉将顾流纨扶在榻上,去听门外的动静。
院子外骚乱了一阵,像是那位明日娶妻的大哥被追兵问了几句。随后那些追兵便远去了。
化险为夷,陆沉自是高兴,转头对顾流纨,带着气道:“怎样,当细作好玩吗?”
“……”
“流纨?”
陆沉上前,右手摸了摸她额头,烫得吓人。
陆沉头疼起来。此时若不找来医师,只怕凶多吉少。
却不知道她中了何毒,难不难解。
“你在此等我,我找人来给你解毒。”
陆沉虽然极不放心,却也无法。这屋子看来空置已久,想来不会有人走动。
陆沉正要走,右手却被一只滚烫的小手握住:“哥哥……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