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妄书的脚步顿住了,雀跃开朗的心情瞬间就沉了下去。
他看到殷孽背对着自己,站在那两个人面前,他已经换下了洛妄书给他穿上的粗布麻衣,穿上了一身玄色衣袍,衣服的料子在阳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一看就不是凡品,
殷孽的身姿显得十分清瘦,但站的笔直,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冰冷威严的气场,毫无保留的释放了出来。
现在的殷孽,似乎完全不是那个会沉默的吃下洛妄书的“黑暗料理”,会包容他所作所为,默认他靠近的人,而是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那两个站在殷孽面前的人,一个高大魁梧,一个阴柔狠戾,高大魁梧的那人单膝跪地,姿态恭敬,似乎在汇报些什么,另一个阴柔狠戾的男人则警惕着四周。
然后,对方就注意到了靠近的洛妄书。
冰冷,锐利,充满了审视和杀意的目光,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就会毫无保留的把洛妄书刺穿。
对方上下打量着洛妄书,眼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和蔑视。
仿佛在看着一个不知死活,误入了地狱的蝼蚁。
洛妄书乐颠颠的心情瞬间就被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手里的鱼都差点拿不稳。
能这样对靠近,并且恭敬的出现在殷孽面前的两个人,身份已然不言而喻。
他们找到了这里。
他们来接殷孽了。
这意味着,殷孽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意味着,他要离开了。
离开这个山谷,离开这间破屋,离开,洛妄书。
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多天的,这个与世隔绝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外桃源,马上就要分崩离析了。
刚才还盘旋在洛妄书脑子里都那些关于未来的美好幻想,瞬间就在现实面前成了一个一个被无情戳破的泡沫。
似乎是察觉到了视线的存在,殷孽缓缓转过身,朝着洛妄书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跟那两个先把洛妄书刺穿的手下截然不同,依旧是清冷的,却没有杀气,甚至还多了一些复杂的,难以辨别的情绪。
那个面容阴柔的男人顺着殷孽的视线看着洛妄书,眉头紧皱,他站直了身体,用一种看着死物一样的语气开口。
“教主,此人是?”他的声音又细又冷:“来历不明,形迹可疑,是否需要属下处理掉。”
‘处理掉’三个字,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捏死一只蚂蚁。
然而还没等洛妄书做出反应,殷孽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没有对阴柔男人的话做出回应,只是用不容置喙的冰冷语气命令道。
“退下。”
殷孽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冷的绝对权威,那两个浑身散发着血腥气的男人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哪怕是那个看向洛妄书的目光写满了“弄死你”的阴柔男人,也只是微微躬身,然后跟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悄无声息的融入了林子里。
他们退的干脆利落,就像从来没存在过。
整个世界,又只剩下了洛妄书和殷孽两个人。
可是这一次,不再是什么相互相处的美好日常时光,而是即将分别的,残酷现实。
殷孽站在那里,他的目光静静的看着洛妄书,漆黑如墨的目光深邃的如同一潭千年的冰冷湖水,让人看不透。
殷孽自己也难以理解。
按照他的计划,他本应该在手下找到他的那一刻,就该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开。
这个山谷,这间破屋,以及这个突然闯入他生命里的奇怪的“阿书”,都不过是他漫长而黑暗的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甚至从来都不该存在的意外。
曲终,就应该人散。
他应该走向阿书,用最冷摸的语气,给对方一袋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金钱,然后告诉他:“你我不是同路人,就此别过。”
用金钱报答救命之恩,用语言划清界限,将这十几天的相处彻底斩断,让一切都回归正轨。
这是最理智,也是最正确的做法。
可是,殷孽没有动。
就在几刻钟之前,当殷孽还在听着手下的汇报,他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熟悉的,轻快的脚步声,他甚至不用回头看都能知道那个人脸上是怎样一副傻乎乎的,邀功似的灿烂笑容。
这个人或许有从哪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里给殷孽叼来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那双眼睛,一定像他第一次推开门看见的时候一样,亮晶晶的,像是揉碎了满天的星辰和正午的太阳,充满了蓬勃热烈的,鲜活的生命力。
然而当殷孽转过头,他的手下用杀意将阿书笼罩时,他亲眼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光,是如何在一瞬间熄灭的。
就像太阳瞬间坠落深海,星辰化为齑粉,那片璀殩夺目的光,瞬间被暗淡取代。
那一瞬间,殷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的刺了一下。
不疼,但是很不舒服。
一种陌生的,他从未有过的,名为“不忍”的情绪,在他的心里缓慢的荡起了一圈涟漪。
殷孽的视线,从对方暗淡的眼睛,缓缓的,移到了他手里那两条还在挣扎的鱼上,又看了一眼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多天,破败不敢,一场大雨,一场狂风就能吹倒的木屋。
那想起了夜里的暴雨,屋顶和四周渗进来的冰冷雨水,想起了面前这个人熬出来的那锅冒着泡泡的“不明物质”。
想起这个能用毒蘑菇当调味,能把最简单的鸡蛋炒成焦炭的厨艺。
殷孽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极其荒谬,却又让他无比确信的念头。
如果他就这样走了,把阿书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一定会死。
不是被什么人杀死,也不是被山里的野兽吃掉。
而是这个看起来活蹦乱跳,精力旺盛的永远不会停歇的家伙,肯定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理由,把他自己给养死。
他这样莽撞又愚蠢,这样容易的就对一个陌生的,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交付真心,放出去,肯定会被有心之人欺骗利用。
这个认知,让殷孽感到一阵烦闷,仿佛面前这个人变成了一个不受控的,悬而未决的麻烦。
一个,他无法置之不理的麻烦。
如果放任自流,往后某一天想起,或许会在殷孽的心境上变成一道无法磨灭的缺口。
还不如带在身边看着,比起让他一个人自生自灭,不知道会死在哪里要好。
是的,就是这样。
殷孽为自己那突如其来的“不忍”,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他没有心软,他只是在解决一个可能在未来对他心境产生影响的麻烦。
于是,在洛妄书不敢置信的目光下,那个如同冰山一样的殷孽,缓缓的,缓缓的朝着洛妄书走了过去。
他朝着洛妄书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腹和掌心带着一层薄茧,它静静的悬停在了洛妄书面前。
掌心向上,是一种不容拒绝的,毫无疑问的邀请姿势。
阳光洒在他的手心,仿佛镀上了一层暖色的柔光。
洛妄书听到他用那依旧平静清冷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他大脑瞬间宕机的话语。
“山谷之外,是另一个世界,充满了阴谋,背叛,和危险。”
“你.....愿意跟我走吗。”
洛妄书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看了看悬在自己眼前的那只手,又抬头看了看殷孽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受到的打击太大,出现了幻觉。
殷孽他,要带自己走。
巨大的,如同海啸一般的狂喜,瞬间席卷了洛妄书的四肢百骸,让他的指尖都忍不住微微颤动,手里的那两条鱼‘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洛妄书的眼里,只剩下了那只悬在他面前的手。
如果洛妄书真的只是个生活在山谷中,只会点轻功和三角猫功夫的普通书生,这只手就是通往地府的勾索。
但是洛妄书不是。
所以这只手对他而言,是登上仙界的阶梯。
跟殷孽一起走,毫无疑问会与他追求的咸鱼生活背道而驰,可是,他完全没办法拒绝。
洛妄书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激动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仿佛被全世界最大的幸福砸中了。
在洛妄书的世界里,当一个他喜欢的不得了的人,用那样郑重的语气对他伸出手,问愿不愿意跟他走时,这跟求婚有什么区别?
没有!完全没有区别!
四舍五入一下,这就是求婚!
这个认知,太过惊天动地,像一道从天而降的闪电劈中了洛妄书,让他浑身上下都每一个毛孔都炸开了噼里啪啦的烟花。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比点头,拉手,还要更加直接,更加热烈又莽撞的回应。
像一只雀跃的大型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扑了过去,张开双臂,将那个清冷平静的,淡漠疏离的殷孽,死死的,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重要的事情要说很多遍。
洛妄书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带着点破音的颤.抖,却也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傻乎乎的笑意,他把脸埋进了殷孽的肩膀,轻轻的嗅着他身上那股让他无比安心的味道。
被洛妄书抱住的殷孽,身体僵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