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问晴截下“拜把子”的话题,走到一旁端起放着交杯酒的盘子。
看着清亮的酒液,严问晴忽然有些担心,李青壑等下会不会拿起酒杯,大喝一声“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接着一饮而尽。
她猛闭了下眼,将脑海中骇人的画面驱逐出去。
真是的。
难道她是被李青壑这个不着调的傻子同化了吗?
而一边的李青壑说完“拜把子”的话,就窘迫到险些咬到舌头,万不敢再放任自己这张嘴胡言乱语。
因他先时逃窜出去,房中喜婆福人一干此时皆已退下。
好在喝交杯酒不是什么难事。
二人一人执起一杯,相对而饮,各饮一半后交换酒杯再饮尽。
杯子用彩绳拴着,两人间的距离被迫拉近。
李青壑嗅到了那股浅淡的,却叫他魂牵梦萦的清香。
那个香囊……
万幸今日铺喜床,他早早将香囊藏到衣柜里,大约不会被严问晴发现……吧?
他心事重重地接过严问晴递来的酒杯,唇贴到杯沿,触及一片湿润,才意识到自己正挨着严问晴方才饮酒的位置。
李青壑的面色又红上几分。
他悄悄觑着严问晴,情不自禁地想:她也会碰到自己刚刚喝过的位置吗?
宽大的衣袖遮挡住视线。
李青壑脑海中却已浮现出红润水泽的唇。
他猛地一颤,险些握不住手中酒杯。
慢条斯理饮尽杯中残酒的严问晴可不知道李青壑满脑子龌龊念头,她自是避开了杯沿上残存的痕迹,待放下酒杯,才发现李青壑还捏着杯子,神情恍惚里带着些许不安与惶恐。
好像他才是那个将入洞房的黄花大闺女。
严问晴又有点牙痒痒。
扭扭捏捏、优柔寡断、装模做样、行事无常。
真是百无一用。
除了一张好看的脸。
严问晴看在这张清秀可人的脸的面子上,压下心中戾气,柔声道:“快去洗漱吧,我唤凝春为我褪妆。”
李青壑呆呆“哦”了一声,又忽然想起:“那、等会我们,就是睡……呃,等会……”
严问晴道:“只好委屈李公子今夜睡在地上。”
“哦。”李青壑又低低应了声,乍一听好像还有点失望,到底说不清是何意味。
不过从来养尊处优的李小爷,就这么被支去打地铺,竟未同严问晴争论一番,如此从善如流实属罕见。
他转身到耳房洗漱的时候,模模糊糊升起一个念头——共处一间分铺睡隐瞒假成亲就罢,又无旁人,为什么一定要老实依照婚俗喝下这杯交杯酒呢?
盖因李小爷酒喝的开心,扭头就将这个念头丢了。
——自然是因为严问晴没当这是假的。
什么假夫妻!她既然决定嫁进来,就没想过有朝一日顶着所有人同情的目光,灰溜溜下堂而去。
李青壑不喜欢她又如何。
只要公婆器重,他一个从不经手家事的纨绔,还能越过高堂不成?
所谓假成亲,哄小孩子玩罢了。
凝春细致小心地卸下严问晴头顶珠翠,又绞好帕子供她洗净铅华。
耳房隔得有些距离,只有些微水声传来。
凝春轻声问:“娘子何必替他说情?”
李青壑一言不发将主子丢在婚房,叫主子颜面扫地,却只受几句不痛不痒的责骂,凝春实在为严问晴感到不值。
严问晴淡声道:“杜夫人既已不想责罚于他,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凝春有些茫然。
杜夫人都没有开口让竹茵停下,主子如何知道她不打算继续惩罚李少爷?
一想到李青壑做了这么荒唐的事情,却没有受到一点儿惩罚,主子还要卖个人情给他,凝春又不忿地说:“那李少爷恐怕不会念着娘子的好,何必为他求情?”
“该改口了。”严问晴提醒完又笑道,“我这人情可不是送给他的。”
凝春更加不明白。
这时外间传来脚步声,凝春掩下疑虑,端着水盆快而稳的趋步走出。
与李青壑擦肩而过。
李青壑的目光追了过去,几息后才收回。
刚刚卸下装束的严问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下不由得生出一阵厌烦——新婚夜竟一个劲盯着妻子陪嫁丫鬟看,岂非好色无礼之徒?
若是李青壑知其所想,定要大呼冤枉。
原来,他看的不是凝春,而是那一盆经严问晴洗漱后浮着香粉的清水。
至于为什么盯着看,实是李青壑自己也说不清。
他揣着道不明的心思,看也不敢看严问晴一眼,可在严问晴眼中却恰恰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严问晴面色微沉,无视李青壑径直向耳房走。
这在李青壑看来着实突兀。
刚刚还温柔和善的人,怎么忽然冷若冰霜起来?
他下意识跟了上去。
严问晴脚步一止,斜眼瞪他。
李青壑讷讷,方想起不能跟着人家进浴室,又借口问道:“你换洗衣物有吗?”
“自然。”
严问晴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
不过李青壑没听出来。
他愣愣地看着落在脚边的裙摆。
婚服的款式独具匠心,下半裙身铺着大片晴空行鹤的图案,振翅仙鹤栩栩如生,腰身叫一道缠枝牡丹纹的腰带束住,看似不盈一握,上身则如花瓣群围,捧着含苞待放的玉人。
然后,就正对玉人横眉冷眼的神情。
“还有何事?”
“……无事。”
严问晴离开后,李青壑愣了好会儿神,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似脱兔般冲到衣柜前翻找,掏出那枚绣着“严”字的香囊后,又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能藏哪儿呢?
他环视一圈后仰起头。
严问晴着家常衣物回到房中时,李青壑已然铺好铺盖,直条条躺了进去。
床上的花生干果已经清走。
严问晴气顺了些,同李青壑打了声招呼,走到床边。
一股熟悉的香气随着她的靠近迎上来。
严问晴脚下一顿。
她经常调香,对气味敏感,更何况这种香是她亲手研制的,颇受她喜爱,如何闻不出来?
严问晴微微抬头。
她余光里瞟见李青壑“腾”一下翻身坐起。
严问晴没有继续往上瞧,扭头对他笑道:“这床幔上的花样雅致。”
李青壑心不在焉,胡乱点头。
他若是将香囊藏在衣柜,香气被柜门遮挡,严问晴一时半会还察觉不到,可他把香囊藏到床顶上,香气肆无忌惮地发散,他自以为香囊放了大半年,香气早就变淡,而且距离远也传不下来,却没料到严问晴甫一接触已然了如指掌。
他怎么会有我调配的香料?
严问晴敛眉沉思。
她自然而然想到曾经遗失的香囊,福佳寺外那段惊心动魄且让她十分恼火的经历复牵着种种情绪卷土重来。
原本已经看李青壑顺眼了些,又是功败垂成。
再转念想到李青壑拾到她的香囊竟不动声色私藏起来,也不知打得什么主意,更是罪加一等!
李青壑还以为成功隐瞒。
他觑着床幔的形状,总疑心方才碰歪了些,怕叫严问晴发现。
就像那化形的野狐狸,担心自己变得不够漂亮,却没发现身后正垂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严问晴吹灭床边的烛火,外间龙凤花烛火光透过半透的云母屏风,为里间蒙上一层朦胧的光雾。
懂点事的,现在就该闭嘴睡觉。
偏李小爷惦记着自己“像不像人”,总出言试探严问晴。
试探的话术水平,只差将“你有没有觉得房间里哪里不一样”贴在脑门。
严问晴深吸一口气,终于憋不住火,讽笑道:“我还以为,李公子有几分佛缘。”
“啊?”
话题跨得有些远,李小爷脑筋一时没转过弯。
严问晴本想扯出福佳寺的事情,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
她思及自己刚刚嫁入李家,不宜大动干戈,遂闭了闭眼,冷着脸换上玩笑的口吻道:“李公子今夜行色匆匆离去,我当你似话本里的道济和尚,忙着新婚之夜出家去也。”
听严问晴提到熟悉的志异故事,李青壑松快许多。
他贫嘴道:“我可做不成济颠僧,既放不下爹娘祖业,也放不下……”
目光一转,落在暧暧灯光下浓淡得衷的侧面上。
静默。
李青壑暗暗吞下“如花似玉的新婚妻子”,又变成个石像,僵在原处。
他的话,严问晴全当耳旁风。
她敛起怒火,阖眼欲睡。
可就在半梦半醒间,好容易安生一阵子的李青壑忽然再次开口:“晴娘,你私下唤我李公子,若是叫习惯了,不慎当着娘的面叫出来该怎么是好?不如……换个称呼?”
离入睡只差临门一脚的严问晴暗暗咬牙。
她心道:我还想唤你扰人好梦的小畜生呢,你且应不应?
又听李青壑道:“要不,你唤我壑郎吧?”
严问晴突然睁开双眼,带着几分审视意味偏头看向睡在地铺上的李青壑。
他像只蹲在床前的小狗,正偏头期待地看着她。
严问晴默然哂笑。
她柔声道:“好啊,壑郎。”
李青壑咧开了嘴,他道不清自己为何因为一个称呼高兴,只享受此时此刻纯粹的愉悦。
——可惜日后他翻旧账,硬将这个称呼的来源赖到严问晴头上。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辟谣,近日有关安平县李家小少爷是个傻子的传言,纯属虚构!有请李少爷现身说法——
李青壑:最近总有人质疑小爷的智商,爷再强调一遍,小爷我脑子正常得很!万一流言传到晴娘耳朵里,那不给我丢分吗!都不许再胡说八道!
下台的李青壑又突然跑上来:还有,男大十八变没听过吗?爷明年就十八了,咱们走着瞧!莫欺少年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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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我检索到古代关于济公的传说故事,是没有他新婚夜丢下新娘出家的情节,这里架空小说取用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文里的种种称谓也是各朝各代混用的。
请大家看个热闹(轻轻跪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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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梳洗过心难舍晴娘,分铺后夜话唤壑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