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拼命扇动翅膀,微弱的萤光在风中明灭不定,好不容易才抵消了大部分下坠的力道,最后晃晃悠悠地一头栽进了,一条热闹街市旁,堆放的软绵绵的废旧麻袋堆里。
安全......着陆?照夜清克制不住自己的喜悦,开心地转了两圈。
她趴在散发着淡淡霉味的麻袋上,晕乎乎地晃了晃脑袋。她小心翼翼地从麻袋缝隙中探出头,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入眼是摩肩接踵的人群,嘈杂鼎沸的人声,各种从未闻过的、混杂着食物、汗水、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强烈而鲜活。与她想象中话本里诗情画意的人间截然不同,这里闹哄哄的。
她尝试运转仙力,想要感知玉腰奴的位置,丹田处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浑身一颤,微弱仙力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溃散。别说感知他人,就连化人形她都感到有些吃力。
“不行,得先找个地方化形。”她振动翅膀,悄无声息地飞进了旁边一条狭窄阴暗、堆满杂物的死胡同。
躲在破木箱后面,她集中全部精神,引导着那丝若有若无的仙力,过程比在天庭时艰难了百倍,好不容易,一阵微光闪过,死胡同里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少女。
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她松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仙裙,因为没有了仙力流转,这件裙子也看起来普通了些。当务之急,是找到玉腰奴!
她走出小巷,重新汇入集市的人流。
路过一个卖糖人的摊子,那栩栩如生,金黄透亮的造型让她驻足了好一会儿,这,为什么要把食物做成同类的样子?
看到一个杂耍艺人喷出巨大的火球,她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这是啥?难道他有妖法?
照夜清看了半天,嗅闻到了一丝丝酒味,只得感慨凡人的技艺,果然奇妙。
走着走着,她拐进了一条更为僻静的街道,行人稀少,气氛也有些压抑。
突然,一阵压抑的抽泣声和粗鲁的呵斥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手里拿着根细竹条,骂骂咧咧地驱赶着七八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孩子。这些孩子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小的只有五六岁模样,个个眼神惶恐,像受惊的鹌鹑一样挤在一起。牌匾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大字——牙行。
照夜清停下了脚步。
那壮汉正不耐烦地训话:“......都给我机灵点!待会儿有主顾来看,谁要是敢哭哭啼啼坏了老子生意,仔细你们的皮!听见没有!”
孩子们吓得噤若寒蝉,抽泣声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照夜清的目光从那些孩子惊恐无助的脸上,缓缓移到刘三那市侩凶狠的脸上,再落到那块牙行的牌子上。
刹那间,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在她心中形成。
找不到玉腰奴......那就找不到罢,左右她也不可能被青蛙吞了。既然要体验人间,何不就从有一个身份开始?像一个人类孩童那样,安置到一个家庭里,去近距离体会人类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
照夜清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这是一具少女身子,她身上也没有话本子里所说的铜钱,她所积攒下来的值钱的物品都在储物法器中,而仙力约束,让她不敢动用一丝一毫的仙力,她很是惧痛怕死。
听说历情劫是直接投胎,但,像她这种偷摸下来的,如何能不被人发现的融入一个人类的家?
只能这样了,她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照夜清转身进入胡同,出来时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童。
于是,在刘三骂骂咧咧地准备把这群货物赶回身后那间低矮破旧的屋子里时,他看到一个穿着料子不错,脸蛋干净、眼神平静的小女娃,不躲不闪,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刘三愣了一下,这娃儿哪来的?不像他手底下的货啊。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只见这小女娃仰着头,用一种谈论今天天气不错般的平常语气,清晰地说道:
“我走丢了。”
“......”刘三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幻听了。
见他没反应,以为他没听清,或者自己的提议不够有吸引力,于是照夜清非常好心地,认真地补充了一句,试图促成这笔交易:
“我不记得自己爹爹娘亲是谁了。”
刘三:“!”
他干这行十几年,拐的、骗的、抢的、买的......什么孩子没见过?有哭闹的,有认命的,有试图逃跑的,就是没见过这种自己主动送上门的。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照夜清。这娃儿长得挺干净。就是这身衣服有点怪,料子看着顶好,但款式没见过,而且似乎大了点。
该不会是哪个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傻孩子吧?或者是有诈呢?
“小丫头,你说什么胡话?”刘三皱紧眉头,试图吓唬她,“你家里人哪儿的?快回去!别在这儿捣乱!”
“我没有家人。”照夜清回答得干脆利落,这也是事实,“他们把我丢下了。”
刘三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大人。
“去去去!一边玩儿去!老子没空跟你瞎闹!”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准备把这莫名其妙的小丫头轰走。免费?天上掉馅饼的事,他刘三可不信!万一惹上麻烦就糟了。
照夜清却不走。她不理解这个人伢子为什么拒绝这笔划算的买卖。为何不要?
难道是......自己的资质不够好?
她想了想,决定展示一下自己的价值。她记得话本里说,孩子要乖巧听话。
于是,在刘三惊愕的目光中,这个奇怪的小女娃,自顾自地走到了那群挤在一起目瞪口呆看着她的孩子最前面,然后学着他们之前的样子,蹲下,然后微微低下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抬起头,看向刘三。
刘三:“......”
他看着那张毫无表情的小脸,仔细思考着...能有什么风险!一个十岁多的小丫头,还能翻出他的手掌心?
想到这里,刘三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挤出一个自以为和蔼实则更显狰狞的笑容:“嘿嘿,小丫头,你、真没骗我?真不要钱?自愿跟我走?”
照夜清看着他不怀好意地笑,想了半天也不觉得有何不妥,总归自己能够逃脱这区区人类的束缚,于是认真地点点头:“自愿。”为了体验人间,自愿入此尘网。
“好!好好好!”刘三搓着手,心花怒放,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在向他招手,“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刘三了!放心,保证给你找个好人家!”
他特意加重了好字,然后上前,一把抓住了照夜清纤细的手腕,力道有些大,生怕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跑了。
她就这样,被半拉半拽地,带进了那间低矮昏暗,充满了恐惧气息的牙行小屋。
牙行的日子,对照夜清而言,是一段人类行为观察课题。
低矮的屋子里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霉味汗味和淡淡的恐惧。孩子们挤在铺着干草的破炕上,每日只有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和一小块硬邦邦的杂粮饼。人伢子刘三和他那个同样粗壮的婆娘,负责管理他们,手段无非是呵斥、饿饭,还会动用那根细竹条。
其他孩子或麻木,或偷偷哭泣,或在被挑拣时努力挤出讨好的笑容。
照夜清待在角落,她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看着这些孩子,她很是新奇,为何年岁相当,却有这么多的喜怒哀乐?
她想了想在天上的日子,仙子们巧笑嫣然,或是安静淡然,再或是一身反骨大闹天庭的人物,虽说也不同吧,但总归就是这几个性子,并不复杂,就像不舒服就烦恼,舒服了就满足。
而人类给照夜清的感觉很奇妙,她相信如果人类上九重天,估计也是觉得这一众仙子仙君不是人。
所以照夜清在这座小屋里很是唠叨,她这儿问问,那儿问问。最让她有一点好奇的是,旁边小儿为何吃下自己给她的两份食物依旧哭泣,可是因为吃的太饱了没事干。
小儿哭啼地告诉她是想家了。
照夜清就咕在角落开始思索了。家是什么感觉?为何要想?九重天没有家这个概念,话本里也写了回家回家,但仙们都是说回殿,自己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一个殿。
想不通,也许只有她被人家所买去,她就会有家的感觉吧,所以她期待地记下。
刘三婆娘起初还想调教她,让她学些规矩笑脸,但这丫头既不反抗,也不配合,无论说什么,她都只是用那双眼睛静静看着你,看得人心里莫名发毛。几次之后,刘三婆娘也懒得管她了,只嘀咕着怕不是真是个傻子,但只要这张脸还能卖钱,傻不傻的倒也不那么要紧。
照夜清纯属觉得不需要配合,那细皮条抽在她仙躯上无痛,也并不觉得苦。毕竟是仙人直接下凡,而非神魂出体投胎转世,更没有口腹之欲...也许玉腰奴是例外吧。
她一边看着前来的买家,猜测他们的故事,兴奋地思考自己是否会“投胎”至这个家庭,一想到玉腰奴,还会尝试感应玉腰奴,但仙力受限,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