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她周身条件反射地起了鸡皮疙瘩。
柯颂平时看着贼冷血,怎么遇事这么疯!至死不渝不是传说吗?怎么会有人真的拿寿命去换爱情!虽然艾欧尼亚星人命长,但也不能不在乎啊!
柯颂此时的脑袋混沌得很,被岑雁咋咋呼呼的反应吓了一跳,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不是,你误会了。”
“哦!”说不清是如释重负还是失望,岑雁直觉胸口有奇怪的情绪发酵,堵得涨涨的。
“不是牺牲施术人的寿命,而是……重返过去的当事人的寿命。特殊能力遵循价值交换的原则,当事人虽然选择回到过去,但他的生命并没有停止流逝。就好比要回到15天前,当事人就需要付出30天的生命的代价,如果寿数不够会直接施术失败。”说得话太多,柯颂嗓子又开始疼痛,不得不再次灌水。
所以柯颂为了回到半个月前,花费了一个月的代价吗?
虽然此举傻得不可思议,但岑雁还是多少有些为之触动。在此之前,她一直认为柯颂的喜欢更多的是占有欲,因为他的一举一动和她看到“即将售罄”标识时的反应不相上下。
关注到柯颂手中的电解质水已经在短时间内喝空,岑雁又重新开了一瓶递给他。对上那张泛着潮红,脆弱到呈现一种病态的绮丽的俊脸,她才刚稳定的心态又开始动摇。
岑雁不允许自己心软,只能硬气心肠嘲讽道:“你没选择回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该不会是不舍得花费这么多寿命吧?”
柯颂虽然病倒了,但是攻击力并不减,狠起来连自己都诅咒:“你怎么不说我命短到没办法回到那时呢?”
“呸呸呸!”国人最忌讳这样恶毒的话,岑雁恶狠狠地剜他一眼。
然而脑袋迟钝的柯颂这会儿却有点儿回过味来,他缓慢地眨着那双因为高烧而有些发红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会害怕我死掉吗?”
“废话!谁会希望大活人在自己面前死掉呢!”岑雁没好气,她真怀疑他发烧要把脑瓜子烧傻了。
“可你不是讨厌我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厌你了?我明明说的是——”脑海中浮现的记忆太鲜活,就跟刚发生的一样,岑雁甚至能够完整地复述当时她说过的话,“作为下属和同事,我不讨厌你。但作为择偶的异性,我无法接受带着俯视的喜欢。”
话题似乎进入了死循环,但这一次柯颂窥见了转机。在他利用特殊能力回到过去,那样明显地冒犯过岑雁之后,她竟然还说她不讨厌他?!
“所以我还有机会吗?”
柯颂一双眼眸亮得灼人,岑雁只看了一眼就被那灼热的温度烫到,匆忙别开了视线,本能地站起身来:“没有,我说了,我不接受带着俯视的喜欢,我也不希望我们之间的上下级关系变质。”
眼见岑雁要离开,柯颂匆忙攥住了她的手腕。
触手比常人体温高得多,岑雁蹙眉回望他:“松手!”
柯颂眼中的失望尚未消退,甚至流露出平日绝不会表露出的被抛下的可怜和执拗:“你去哪?”
“吹头发!”大概是虚弱,柯颂的手上也没什么力气,软绵绵的,岑雁一挣就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意外之余还有一点儿欺负病患的心虚,语气也从一开始的恶狠狠变得软塌塌,“揭锐把你扔给我了,搞得我头发都没吹。我要是也病倒了,办公室就只能般般一个人顶事儿了。”
“那吹完呢?”
“在这里等揭锐回来。”
“吹风机就在主卧浴室柜的架子上。”大概是感到安心,柯颂身上的精气神又像被针扎破的气球一样泄掉了,他重新躺回了被子里,不死心地支着疲乏的眼皮望着她所在方向。
岑雁有点儿受不了这样黏糊糊的柯颂,落荒而逃般进了浴室。
等她从吹干头发,捡干净地上掉落的头发,重新回到主卧时发现柯颂竟然还维持着她离开前的姿态,拿着低于体温的电解质水瓶贴着脸降温,半梦半醒地和睡意打架。
“困干嘛不睡?”岑雁凑前查看情况,怀疑他是烧得大脑短路了,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换张新的退热贴。
柯颂却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灌下大半瓶水艰难地驱散疲惫:“我有话没说完。”
岑雁一时没吭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不认为我的喜欢是高高在上的,至少主观意愿上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总是需要时间的,我只是花费得更长一些,并且因为错过时机,用错了手段,弄巧成拙。”
柯颂一贯清冷的眸中燃起暗火,他低低地自嘲一笑,轻咳几声,“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个自负的人。在发现我的视线无法从你身上移开的时候,我感到不可思议,也觉得很屈辱,但我还是自信地认为我有这个能力,能够左右自己的情感。可是,你的魅力超出了我的想象,爱情也根本不由人,我再怎么挣扎,却发现只是蚍蜉撼树,证明自己的一败涂地而已。如果非要说我的喜欢是带着俯视的话,那我大概也在俯视着我自己。”
“慌不择路之下用错方法,导致你被冒犯,我很抱歉。但我想说的是,一段关系里,社会地位高的那个人并不一定在感情里就是高位,决定关系上下位置的只是谁付出的感情更多……你大概不能理解,对我这种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来说,下决心向明知道不喜欢自己的人告白,意味着什么。自尊心都被踩在脚下碾碎了,我又怎么能以上位者的姿态俯视你呢?”
死寂一样的缄默,唯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响起。
岑雁轻眨眼睛,缓慢地消化这段信息。这是她第一次听柯颂的大段内心剖白,诧异之余,还有些不敢相信。这番剖白完全推翻了她此前对柯颂的评价,他叙述时的神态痛苦,语气虔诚,甚至有些卑微。
那张总是如玉石般清冷的面容此刻泛着酡色,褐色的眼眸迷离,像是无边的痛苦深渊,只一眼就扯着人往下坠,让人感同身受他的疼痛。
他喜欢她,所以会在这段关系占据下风,会被她的话刺伤,辗转难寐。
岑雁心口一紧,呼吸也乱了节拍,强行别开眼,稳住心神:“我接受你的道歉,我也收回之前对你的评价。但……感情的事勉强不了,不讨厌不代表喜欢。
“况且,两人处于不平等的社会地位,本就不适合发展出错综复杂的感情关系。现在想想,你利用上级的身份施压似乎是人之常情,有近路为什么要抄远路?人本来就是情绪动物,一旦公私搅和,难免会陷入混乱,面临失控。
“所以……我们维持同事关系就好。”
事情似乎解释清楚了,柯颂还没来得及喜悦,就发现走向仍然指向坏结果。
他的脸色难免染上萧索之意,满目皆是悲凉:“你的意思是,从一开始,从我成为你的上司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结局就注定了吗?”
“是,我不喜欢权力不对等的爱情。不喜欢另一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哪怕他并不是刻意的。但很多时候,权力不对等天然就意味着结构性压迫,无法避免。”
柯颂突兀地苦笑了几声,岑雁讶然地向他投去视线,似乎是错觉,她似乎在他的眼眸中看见一闪而过的水光。等她定睛一看,那双眼睛红得刺目,空茫,干涩,像是一口枯井,哪里还有分毫的水润之意。
这场对话实在太过耗费精神,几声咳嗽后,柯颂终于体力不支一般,软倒在床。
“睡吧!”岑雁面露不忍,在他的肩膀上轻拍几下,以示安抚。
然而病况中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柯颂却翻了个身,顺势抓住了她的手指,既像是睡梦中的孩子抱着自己的安抚玩偶,也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浮木一样紧握着。
手心传来强烈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温热的触感不容忽视,然而岑雁垂眸盯着两人的手看了许久,还是没有残忍地抽出来。
由于生病的柯颂格外脆弱和黏人,非要抓着点什么才能安稳入睡,但岑雁已经坚持了好几个小时,不可能一直守着他,因此他手边的物品换来换去,从勺子换到胡萝卜,胡萝卜换成笔杆……最后稳定成了一根火腿肠。
揭锐来接班的时候,岑雁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她家乡有个说法,病弱的时很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把魂勾走。她已经试验过了,这根火腿肠就是为柯颂量身定制的安抚神魂的物品,只有安定神魂才能让病情快速好转,拿走会让病人做噩梦。
没少忽悠人的揭锐自然不相信岑雁这番胡说八道。他颇具实验精神,看柯颂睡得正香就把那根火腿肠抽走了。结果没多时就发现柯颂嚷嚷着他的手稿被撕了,惊醒过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揭锐乐不可支地递出了那根火腿肠,将岑雁那段像是骗术一样的话转告给柯颂。
柯颂自然是不屑,但三番四次惊醒之后,他恼了,只好老实抓着那根火腿肠睡觉。
柯颂始终维持着40度的体温,搞得岑雁每次去看他都要用手指比数字,确认他的智力是否发生了变化。
相比起她的紧绷,团队其他人在确认柯颂没有服下榴莲且已经服药后,表现得十分松弛。以至于轮到夏般的时候,她大半夜馋得把那根火腿肠吃了,后半夜不得已用极高的配送费叫了一包火腿肠的事情,不提也罢。
艾欧尼亚星人的生命力惊人。三天后,柯颂洗了个澡,洗完换下的衣物和床上用品,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办公室里。
尽管柯颂痊愈的消息早已在群内传遍,但亲眼见证那道颀长的身影重新生龙活虎,岑雁一颗心还是落到了实处,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大概是岑雁的视线太过强烈,柯颂第一时间就发现并回望。
四目相交,岑雁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恭喜康复!”
“谢谢。”柯颂点点头,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像是被收藏起来的玉人,是岑雁最熟悉的清冷自持的模样。
前几天的难舍难分好似一场梦,一丝痕迹也没有在两人身上留下。
岑雁很快移开注意力,假装专注地投入工作中。她说不上当下到底什么样的反应才符合她的预期,但短时间内看过柯颂这样极端的两面,有些心神恍惚也很正常。
相比起客客气气的两人,一旁的夏般直接尖叫出声,要不是柯颂闪避得快,她差点饿虎扑食挂在柯颂的身上。
夏般眼睛里冒着星星:“真的假的!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给我们每个人转两千块,作为你生病期间照顾你的报酬?”
“假的。”
“敢耍我——”
“假的我发出来干什么?”柯颂淡淡地投来一瞥,及时把夏般的怒意扼杀在摇篮中。
夏般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定在原地,面上浮起肉眼可见的疑惑:“那为什么要等下个月?”
柯颂皮笑肉不笑:“因为预支下个月的工资像是在花别人的钱。”
夏般沉吟:“嗯,好像有点儿道理?”
岑雁正乐得看笑话,柯颂却朝她微抬下巴:“岑雁,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啊?哦!”岑雁的笑意凝在脸上,一时间摸不准柯颂找她会是什么事情。
是工作上发生了纰漏吗?最近不需要催费,离春节越来越近,绝大部分的业主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投诉和邻里纠纷也越来越少,除去日常的巡楼捡垃圾,岑雁近期的工作内容以摸鱼为主。她实在想不出这样的情况下,她的工作能出什么岔子。
难道是之前被他作为借口强制加班的春节布置方案?
由于柯颂病得突然,无人可决策,夏般和岑雁商议后就直接按照之前一版的方案执行。物流到得最快的静电免胶窗花,已经贴在了大堂的玻璃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