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他的心脏,直到——自动挂断后的空白音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岑雁竟然连胡编乱造的机会都没给他!
柯颂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抖着手又打了一遍,紧接着再次被同样的结果重重地捶打。
岑雁是工作责任心很强的那类人,基本上很少会有不接电话的情况。除非,她认为她眼前的事情更重要。
想明白这点,他简直要被这一事实怄死。
护食的本能让他一刻也等不了,要再次冲进餐厅里把岑雁带走,然而就在即将打开车门的那一瞬,失效的理智回归,他想起诸多阻碍他往前的事实。
他不仅没有带走岑雁的立场,岑雁也不会愿意跟她走,更重要的是——顺利带走岑雁,然后呢?他要做些什么?
逃避了这么久,柯颂终于不得不正视这一问题。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他是个有自控力的成年人。但现如今复盘起来,他的自控力好像莫名其妙失效了。
为了让心动的减淡和退却,他做了许多努力,却没想到和岑雁相关的一切像蚕丝,一根一根地将他结结实实地裹在了茧中,让他的挣扎变得徒劳无功。
他在本能的驱使下,做出了许多违背理智的举动,现在回忆起来,他甚至不愿意承认做出那些事情的人是他本人。
但现实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且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在他的眼中,数学是世界上最难解、最曼妙、最重要的谜题,但现在,岑雁好似有能够放置在天平另一端与之较量的魔力。
时至今日,一个人坐在岑雁与他人幽会的餐厅外,柯颂终于近乎绝望地承认,得到她的渴望无异于对数学难题的执着。
他终于听见内心的声音——去他的跨物种,去他的寿数不一,哪怕明天以后就要永远分离,今天他们也要在一起!
强烈的渴望像是肉中刺,时时刻刻地刺在他的血肉里,只是他太过自负,还以为自己能够战胜它。
岑雁和他人的互动像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凌厉地严惩他此前的自大和口是心非。
然而再怎么痛彻心扉,柯颂也清楚,他再无立场搅和这场约会,一切因果是他咎由自取。
他陷在座椅里,静静地听着**愤怒哭嚎的声音,任由那根刺扎得更深更痛,好让他记清楚自己为此前的狂妄所付出的代价。
回到小区楼下,对方的车并没有径直离开,而是停在了公共车位里。车灯没熄,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人下来。
他情不自禁地拉开车门,想要过去确认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然而下车吸入车库布满灰尘颗粒的空气后,他陡然清醒过来。
他竟然有些害怕,害怕看见比餐厅里还要刺目的场景,或许是一个吻,或许是一个拥抱,或许是牵手……
柯颂僵立在原地,望而却步。
冬日的地下车库阴冷,寒意无知无觉地破开皮肤,钻进他的骨肉,和那些浮想联翩的画面一同啃蚀他的心脏,让他四肢百骸都发凉。
良久,岑雁终于从车上下来,笑逐颜开地朝车辆挥挥手,转身解锁门禁,进入楼道。
车辆转向灯闪烁,同步驶离停车场。
柯颂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波涛汹涌,气势汹汹地冲到还在等电梯的岑雁身边,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去了消防楼梯。
短暂的惊惧后,岑雁凭借楼道灯认出了柯颂,惊疑不定地呼他的名字:“柯颂?”
柯颂将岑雁堵在墙角,他眉眼下压,借着昏暗的楼道灯,毫不掩饰地打量她的面容,确认她的唇角是否有另一个人侵占过的痕迹。
然而在柯颂明晰某些事情之前,他先嗅到了她身上的那股奇异的味道。
没等大脑分辨出那究竟是什么,他的身体先产生了排异反应——他脸上的血色瞬间消退,踉跄着后退至对角线的墙角,站立都变得困难,不得不倚靠着墙壁,维持身体平衡。
在柯颂觉察出他到底怎么了的同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大脑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记忆的集册迅速翻阅,另一段被隐逸的记忆一寸寸地清晰起来。
柯颂震惊地抬眸,四目相交,他同样在岑雁的脸上看见了情绪波动。
岑雁面色复杂,心念一转想明白什么之后,她难以置信地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你……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些什么?”
柯颂本能地单手捂住了口鼻,另一只手朝她做出了个止步的手势。
“你别过来……”柯颂说话的嗓音已经完全嘶哑,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有气无力。
岑雁这才注意到柯颂格外羸弱的姿态,有些慌乱地依言退后几步:“你这是怎么了?要帮忙叫救护车吗?”
脑海中骤然蹦出的记忆到底让岑雁多了一些戒备,她半信半疑地打量他的神色,“你不会是装的吧?”
“榴莲,你刚刚是不是吃了榴莲……离我远一点……”
岑雁这才将柯颂的反常联系上那个不允许在办公室和宿舍吃榴莲的要求。面试时她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他们不喜欢榴莲的味道。虽然不理解,但她也严格履行了当初的承诺,然而现在对上柯颂惨然的面色,岑雁心中不由得浮起一个离谱的猜测……
“你们对榴莲过敏?”
“差不多。”
天呐!岑雁本能地想要拨打急救电话,转念又想起地球的医疗很有可能对他无效之后,瞬间慌乱起来,“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离我远一点……把揭锐喊过来。”
岑雁立刻退缩到墙角给揭锐打电话说明情况:“揭锐,是这样的,我刚刚在车上吃了两块榴莲。结果在2栋的地下室遇见柯颂了,他大概是闻到我身上的榴莲味了,现在非常不舒服。”
“榴莲?”连一向散漫的揭锐的语气都凝重起来,如临大敌,“你现在尽量离他远一点,等我过去。”
真正离柯颂远一点,最好就是推开消防门,离开密闭潮湿的楼梯间,可是看着柯颂蜷缩在墙角,面色惨淡的样子,岑雁又不是很放心。
好在揭锐很快赶了过来,岑雁听见动静后立马打开消防门:“这里!”
揭锐严密地戴着口罩,闻声后闪身进入消防楼梯,将柯颂搀扶起来,上下打量他:“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岑雁有些内疚:“会有生命危险吗?”
“不是直接服用榴莲的话,只是身体不适。”
“母星带过来的药物应该还有,吃下去他会舒服一些。”揭锐背起柯颂,叮嘱她,“我先带他上去,你回家换衣服漱口吧!千万小心些,万一碰见孟嘉欣她们,要保持0.5米以上的距离,不然真的会把她们全部放倒。”
没等岑雁应答,揭锐就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楼梯间。他没有多一句话,雷厉风行地背着柯颂爬楼梯上楼了。
岑雁快速地回家冲澡刷牙,直到衣服混着留香珠放进洗衣机里,悬着的那颗心才终于落了地。她顾不上吹干头发,随便套了件外套就按响了柯颂家的门铃。揭锐给她开了门,引着她往主卧方向走去:“药已经吃了,会缩短他的病程,这病的症状和你们人类感冒有点类似,但还会有些副作用。”
揭锐没提副作用是什么,岑雁蹙眉望着蜷在床上面色潮红的柯颂,不合时宜地想起脑海中的那一段记忆。
“副作用是什么?”她扭过头,眼神紧紧锁在揭锐身上,“你老实告诉我,柯颂是不是不止一种特殊能力?”
受到榴莲的影响,柯颂的身体连带着特殊能力都受到波动,近距离接触柯颂的揭锐已经敏锐地发现某些记忆细节的冲突,怀疑柯颂近期使用过特殊能力的事实。
揭锐的目光不停地在两人身上打转。他直觉两人之间或许发生了什么,且岑雁应该就是受到柯颂特殊能力影响最大的当事人。
这件事应该要留给柯颂本人解释,但考虑到一向较真的岑雁很有可能等不及,会从其他人身上了解这件事。考虑到其他人的不靠谱程度,为避免越描越黑的情况,他还是开了口。
“你们人类不是总把后悔药挂在嘴边吗?柯颂的特殊能力就有点儿类似这个……”
柯颂的特殊能力除了隐身之外,还有“重来”——这一技能能够让人返回某一个选择节点,改变过去。
但这一能力金手指得十分有限,回到过去的人除非信念坚定得超乎想象,否则会丧失回去之前的记忆。这极大概率导致重来也无用,结果趋同,没有质变。
而艾欧尼亚星人的弱点是榴莲,嗅到或者服用榴莲不仅会导致身体病弱,还会影响特殊能力的发挥。
对于具备“重来”或“遗忘”这类影响记忆的特殊能力的人而言,特殊能力剧烈波动时,距离他们一米以内,受到其能力影响的当事人,哪怕是产生非常细微的影响的当事人,都能够回忆起被术法掩盖的经历。
但对柯颂的特殊能力一无所知的人,只会恍神地以为那些细枝末节是他们的错觉或幻想。倘若没有及时抓住那根线头抽丝剥茧,待到施术的艾欧尼亚星人生命体征逐渐平稳,脑内的最后一根线头都会消失,再也无迹可寻。
紊乱的记忆和对不上的情节,一下子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岑雁心绪复杂,表情难得呈现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一个荒谬又合理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中:“他……他对谁施了术法?”
“你得问他本人。”揭锐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他隐去眼眸中别有深意的笑意,正色道,“我还有事,麻烦妹妹你照看他一会儿。也不用怎么管,隔段时间喂点水就行。”
“就只喂水?”
“对,他大概会40度烧个几天,反正你困了就回去睡,晚点我会再来看他。”
揭锐语气轻描淡写,却如同一记惊雷把岑雁吓得一哆嗦。知道他们的体质特殊,但40度烧个几天不亚于小火慢炖,这样下去,体内器官真的不会熟吗?
揭锐浑不在意地走了,留下岑雁对着烧得两颊酡红的柯颂发愣。
思及某种可能性,岑雁就恨不得把他抓起来毒打一顿,然而挣扎再三,她还是认命地回去对面把药箱拎了过来,撕开降温贴贴在了柯颂的额头。
病中的柯颂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乖巧姿态,感觉到触碰还黏人地追了过来,简直要把脸主动塞进她的手心里。
岑雁心口一紧,站在床边用晦涩不明的目光盯了他许久,才恍然回过神,想起自己的任务来。她在柯颂家中一通翻找,果然没在他家找到吸管杯这类产品。
没办法,她又在外卖APP里下单了一大袋尖叫,特殊的瓶身能够让他躺着喝水。
喝过水的柯颂唇瓣终于不再干燥,恢复了艳丽的色泽。与此同时,他的神智也清醒些许,艰难地睁开紧闭的双目,有些迷离地看向她。
“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在磨砂石上滚过一遭。
眼见柯颂恢复清明,岑雁胸中的那一点儿怜惜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语气也不复温柔,颇有质问的味道:“你说我为什么在这里?”
停顿几秒,柯颂逐渐回忆起中断的记忆,当即斩断和她的对视,神色难得流露出一丝狼狈:“我……你……”
想了想,柯颂直接把眼睛闭上开始装死,“我好难受……”
倘若柯颂不那么明显地逃避,岑雁也不至于追着发烧到40度、说话都扯着嗓子的人要个所以然,但这会儿怒意蹭蹭地涌上心头,她怒极反笑:“你倒是说说看,你之前都对我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