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新雨刚离开国都的那几年,可能还是放不下尘世间的感情,一直在外云游,居无定所。
那时候的晚新雨也并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他睡草垛、不吃饭、爱走就走不走便睡、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可他不会死,神的生命是永无止境的。
清止剑不会伤主,普通的武器对他造不成伤害,其他神仙亦不会伤他。
他浑浑噩噩的行走于世间,不再回国都。周怀行一如之前,倒是来找过他几次,一开始是劝他回去,后来,看见他宁愿睡在泥潭里也不愿回楚国。
周怀行不劝他了,只是陪在他身边。皇帝的信鸽飞来过几回,每次都是问周怀行为什么还不把他劝回去,问周怀行知不知道百姓们都在议论,堂堂太子成了这个样。问周怀行明不明白晚新雨丢了皇室的脸。
当周怀行看见最后一句话时,向来不愿多管的他,第一次认真审视了皇帝。第二天留了个傀儡陪在晚新雨身旁,自己回了王都,辞了国师之位。
大殿之上,周怀行跪在正中央的位置。
“陛下,臣今日前来所为一事。”
“周爱卿,有何要事?”元平帝半靠在龙椅上,锐利的眼神审视着周怀行。
“臣因病恐难居国师之位,今日特来请辞。”周怀行低下头盯着地面,不去瞧上方元平帝的神色。
“荒唐!朕可不知爱卿何时得重症,居然连事务都抛手不管。”元丰帝先是恕斥周怀行,随即揉了揉眉心,语气缓和下来。
“爱卿,还是不要因为朕那不孝子而置气,快快起来吧。”
周怀行并未回答,也并未起身。
“爱卿,还是何意?”元平帝的语气沉了下来,他一步步走下来,手按在周怀行的肩上,暗含威胁。
周怀行闭了下眼,握紧拳头,片刻后像是下定决心,一把推开元丰帝,清朗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陛下,殿下他是人,他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他不是你们的傀儡。你们就没想过他吗?”
“你说什么!”
“新雨,他从小到大听话孝顺、知荣辱、懂谦卑,百姓人人夸赞。他的所有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对他!”
“放肆!他是我的儿子!难道不该天经地义!”
“老头,你给我闭嘴。给你点脸,你是心高气傲。我最后再说一次,他是我周怀行的朋友,你算狗屁!”
“好!好啊!”元平帝气极反笑,威胁他:“这国师你不做,我让沈问做。”
“你就也只能拿国师来威胁我,老子特么还不愿当呢!”
周怀行大骂一通,往大殿门口走,元平帝根本拦不住,也不敢拦。周怀行踏出殿门正好碰到沈问。
“走狗,我呸!”
“你说什么!”
“怎么敢做不敢当,殿下平日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没数啊!在这装什么!”
周怀行对他翻了个白眼,抬脚往前走,却被沈问拦住。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沈问脸色阴沉的要命,周怀行毫不犹豫的回怼。
“怎么?戳到你痛处了。当初殿下天天帮你这帮你那。小时候,你没带书,殿下把他的书给你,他自己被当众打板子,丢了面子,又被罚跪两个时辰。”
“你长大后,外出做任务。碰上元婴期的魔物打不过,殿下替你完成任务,还替你挡了一剑,那剑上有毒,殿下昏迷了半月,你还记得吗?!”
周怀行一把甩开他的手:“现在你出息了,前途大好,傍上了二皇子。殿下落魄了,你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往他胸口上捅刀子,你特么还要不要脸了,沈问!”
“沈问,你没脸见他,更不配见他!是殿下眼瞎,看上你这么个人渣、白眼狼!”周怀行是真的替晚新雨不值。
那么好、那么爱干净的殿下,现在变成了这样,他们却还好好的,为什么?凭什么?
天道不公!
“你去见过殿下吗?你知道殿下过的是什么样吗?你现在是变得金贵了,可殿下呢,你知道殿下他宁愿睡草垛也不愿回来吗?他该有多失望,才会这样。”
周怀行狠狠擦了下脸,他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居然哭了。可又觉得,哭了也好,就当断了前尘了。
沈问见周怀行这副样子,伸手想去拉他,周怀行看都不看,一挥手,一道由术法所成的屏障,隔在二人中间。
“沈问,你再向前一步,就别逼我对你拔剑相向了。”
“你若真为我们好,为殿下好。那就再也不要见面了。”
周怀行转身不再看他,一步一步的走下巍丽的长阶,与过往断了个干干净净,一如晚新雨当年。
晚新雨醒来时,身旁站着傀儡,他知道周怀行身为国师有许多事要做,肯定不能时时陪在他身边。
“你的主人很忙呢,那你陪着我吧。”晚新雨捏了捏傀儡的脸,傀儡岿然不动。
晚新雨起身离开了山洞。
“啊!”
“姑娘,小心!”
晚新雨快步上前扶住了身着素裙的女子,他并未直接接触那女子,而是右手拉住女子的衣袖,左手挡住篮子。
“多谢这位公子。”
李浅宁顺势扶住墙站稳,急忙道谢,抬头望向晚新雨时,微微一愣。晚新雨以为是自己衣服不太干净的缘故,下意识松开了手。
下一瞬,李浅宁拉住他的衣袖,晚新雨怕她再摔倒,由她拉着,穿过重重人群。
待到人少时,晚新雨开口:“姑娘,现在安全了,还是先松开吧。”
“这有什么?今日多亏了你,我看你应该也一个人吧,不如去我家坐坐?”
晚新雨习惯性拒绝:“不用了,多谢姑娘。”
“怕什么?我瞧你和我夫君一样,都是一副腼腆的性子,和他一定很聊的来。”李浅宁拽着他的衣袖不放,他又不好强硬推开,只能任李浅宁拉着回了家。
“夫君,我回来了。”
李浅宁一推开院门便大喊,似乎很希望院中人回应她。
“嗯,阿宁,回来了。”林重年笑着跨出门槛,看见有外人来也不奇怪,热情的接过晚新雨手中的菜篮。
“夫君,这是我在镇上遇见的小公子,多亏了他我才没摔倒。”李浅宁一边解释,一边示意林重年把晚新雨拉进门。
“怎么称呼公子?”
“叫我清雨就好,还没问阁下的名。”
“哦,我姓林,名重年,叫我林郎就好。”
晚新雨微微偏头,瞟见屋内的布景,桌案上放着许多名书,心下了然。
“林公子客气。”
“哎,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林重年看他面容,觉得他一定比自己小,那怎么说也算自己弟弟。
“怎么说,清雨你多少留下来吃个饭。”
晚新雨从小到大没受过这般热情,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任由他们安排。
于是稀里糊涂被留下来吃了一顿饭,顺便了解了他们的情况。
原来林重年和李浅宁是青梅竹马,二人成婚已有两年,恩爱非常。祖上都曾出过名人,奈何到了他们这一代,渐渐衰落了。婚后林重年想着多少要考取个功名,让李浅宁做个官夫人。
饭后晚新雨正拜别夫妇俩,大概是投缘,夫妇俩叫他一定还要再来。晚新雨笑着回头,正好看见周怀行向他走来。
“我朋友正好来了,李姑娘、林公子日后再见了。”晚新雨和夫妇俩约定下次一定会再来看他们才走。
“怀行。”晚新雨习惯性叫了周怀行一声,大概是感受到这世间还有温暖,并非所有人都冷血无情,晚新雨较之前改变了许多。
二人渐渐走远,待到一处没人的角落。他才开口问周怀行:“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如果……”
他想说,如果你要离开我的话,就走吧。周怀行却突然转身抱住了他。
“新雨,你累不累?”周怀行还有许多话想对他说,想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我可以陪着你。想跟他说很多很多话。但周怀行最终只问他一句累不累?
我以前常常以为,你跟我说的那些抱怨的话是假的,后来等我真正知道你的苦衷,你却用谎言来掩盖真相。
我现在常常在想,如果我当时陪在你身边的话,你会不会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呢?
只是可惜的是世上没有如果。
晚新雨明白了周怀行为何这样做,轻轻回抱了他一下。
也许我们之间隔了无数谎言,但现在我们都愿意越过这些谎言,去相信对方。
“我把国师之位辞了。”周怀行慢慢松开手,告诉了晚新雨这个消息。
“或许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他苦笑了一下,那笑里带着自嘲和无奈。
“值得。”
或许你认为自己比不上楚国的百姓重要,周怀行应该先去护着百姓才对。
但周怀行首先是晚新雨的朋友,其次是晚新雨的师弟,最后才是楚国的国师。
“从来就没有值不值得,别人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你本身就足够好。”
我始终相信付出和回报是成正比的,又或许这句话不对,但只要我相信就足够了。
“所以即便你被世人唾弃,被亲人抛弃,仍有我在你身旁。”
周怀行不知道是他这一句话给了晚新雨活下去的希望。也成了晚新雨永远记得的瞬间。
何为挚友?
在你风光的时候我会陪在你身旁,在你落魄的时候我仍然会陪在你身旁。我不会因你身份的改变而改变对你的态度,更不会因为他人的评价而改变我对你的印象。
毕竟,凭什么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改变我们俩的关系。
我们才是挚友。
阳光倾斜,撒了满身。白今愁轻轻地晃了晃晚新雨,使得晚新雨从回忆抽身。
“师尊,前面似乎有人拦路。”
这里解释一下,晚新雨上一世是因为神星陨落而死。
神星陨落:代表由天道点升的神仙魂魄消于尘世,寻遍三界六生难知踪影,消于神谱,不入轮回,其气运神格散落九洲大地。
被称为最好也最坏的死法。坏的是,死前要受极大痛苦,且神自认为自己决无活下去的机会。
好的是,死的那一刻,所有伤痕修复,逆转时空,以生前最好的样貌消散。
后人只能通过他人记载来知晓世间曾有这么一位神。
双洁,周怀行只是挚友!
白今愁:[裂开][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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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临江镇(一):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