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多日,南宫岚炀常常宿在宫里,繁忙的政务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日日送来的奏折堆成小山,叔侄两人在璇玑宫一待就是一整天,只不过好歹有了人帮衬,南宫尘执政时更加得心应手了些,他也常常劝南宫岚炀休息,却总是被他驳回,还时不时落得一通数落。
“既为天子,若是不能勤政治国,便会为百姓诟病,为后世不耻。坐守一方疆土,天下不安万不可有丝毫松懈!”南宫岚炀背着身,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洒在他身上,俯下的颈背像多年来百姓们开拓的一座座高山,这一刻南宫尘心中只想大逆不道一回——为什么皇爷爷当年没有将皇位传给这个生来就该成为一代明君的儿子……
侯府近些日子也不见得多太平,管家常常教引着景如音管家,过惯了寻常人家的小日子,她一时哪招架得来这数百人的家务事,尽管有管家从旁协助还是时常会分身乏术。
自然,景云初的日子也并不见得多好,刚被封了昌平郡主,处处都要按照宗亲贵女的仪制来,虽说令皇帝重视是好事,但自那日开始礼部闻着味就来了,特意派了教习礼官来教导她皇家礼仪。她虽极不愿却也不想给父亲母亲添麻烦,只得硬着头去学,尽管僵直的身体时时酸痛,却依旧咬着牙配合着礼官学习。
这日母女两人正用着午膳便远远听见小厮高声喊了一声“侯爷回来了”,闻声两人也顾不得吃饭连忙起身相迎,南宫岚炀春风满面地大步走进门,虽然脸上仍稍显疲态,却怎么也掩盖不了内心的欣喜。
男人快步上前扶起准备屈身行礼的两人,情难自已道:“夫人,大喜啊!”
母女二人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高兴得险些失态的男人。
景如音:“这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竟叫侯爷这般高兴?”
南宫岚炀:“夫人有所不知,江南驻地多年来每逢入夏便总涝灾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如今陛下知人善用,得一贤才治水有方,所献之计成效显著,陛下龙颜大悦,今晚在宫中为其设宴,以示嘉奖,特邀请夫人与景一一同赴宴。”
景如音听了顿时也替百姓感到高兴:“如此甚好,这些时日的辛劳便也是值得的……”
听到这话南宫岚炀顿时便意识到这些时日以来忙于政务却疏忽了对妻女的关照,他紧握着景如音的手,摸了摸景云初的小脸,满心愧疚道:“放心,今日之后我便日日回来陪你们。”
景如音虽不语,眼中泛起的泪花却出卖了她:“真是的……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你既已做了决定要回来,我自然是心甘情愿追随你的。”
见这般浓情蜜意的场景,景云初忍不住偷笑起来,两人随即强作镇定地正经起来,惹得周围的侍从们都忍俊不禁起来。
暮色渐晚,马车慢悠悠地停在宫门口,恭候多时的内官忙不迭地上来迎接,几人寒暄了一阵便相互客气着往长信宫走去。
明黄龙袍的身影立在博古架前,指尖正拂过一尊新贡的青釉治水鼎,鼎上纹路清晰可辨,正是一国的水路图。
主位之下一丰神俊朗的男子立于案前,他广袖垂落,屈膝时衣袂扫过金砖地面,未起半分尘嚣。
年轻的帝王转过身,指腹仍贴着鼎上刻的水纹:“前日你呈上的《河渠疏》,朕彻夜看了,那句‘治水如治世,堵不如疏,疏需顺天’,颇有几分新意。”
那男子直起身,目光落在鼎身蜿蜒的渠路上,语调温润如浸了清泉:“陛下明鉴。臣上月往汴河查勘,见沿岸堤坝多是百年前旧物,若遇汛期恐难承力。故拟了三策,或加固老堤,或新开支渠,或引活水入洼,皆需依流域水文而定……”
他说话时不疾不徐,指尖偶尔虚点半空,似在描摹河道走势,眉宇间不见急功近利,只余对民生的妥帖考量。
“依你之见,哪策最妥?”帝王缓步走至案前,那男子闻之上前两步,袖口轻落,指尖落在鼎上汴河中游的涡口:“此处河床较高,若先开支渠分洪,再逐年加固老堤,既不扰沿岸百姓春耕,又能解燃眉之急。臣已算过,所需粮草徭役皆在国库可承之数,且沿途州县官已愿协同督办。”
他语气笃定,却无半分恃才傲物,只如春风拂过麦田,让人觉出稳妥来。
帝王望着他清隽的侧脸,见他谈及治水时眼底亮着的光,不似朝堂上其他臣子那般只知附和,倒真有几分“为生民立命”的模样。
正欲再言,耳边传来内侍官的提醒:“陛下,宫宴各方已在候着了。”
男子当即收了手,躬身退后半步:“陛下,正事已禀,臣不敢耽搁宫宴吉时。”
“既如此,”帝王颔首,指尖在鼎上点了点,“你那疏里的细则,改日再召你细议。今日宫宴,且先陪朕饮一杯。”
男子垂首应道:“臣遵旨。”起身时广袖轻扬,恰有一缕香风掠过,竟与他周身的儒雅气度相融,宛如芝兰玉树,立在暖烛明窗下,自成一幅清雅画卷。
半晌,众人都饮了些许,南宫岚炀此时甚至有些醉了,慢悠悠开口道:“秦大人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新官上任短短几日便已升至司水监郎中,着实令人敬佩!”
秦泽顿时受宠若惊,忙接道:“臣下能有如此成就还要多谢大人与陛下提携,否则怕是也难以成器……”
南宫岚炀:“秦大人年华正盛,说这些属实是谦逊了,本侯有一小女,不日也该到了谈论婚嫁的年纪,不知秦大人可有意愿同小女暂且熟络一番?”说着便向秦泽指了指景云初的方向。
南宫尘闻言瞬间醉意没了大半,只一味瞧着茫然无措的秦泽,想看看他的意思。
秦泽也当真是为难,思考片刻只好反过来请示南宫尘的意思:“臣自幼失去双亲,同祖母相依为命,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如今已如愿效命于陛下,本无心思量成家之事,况且侯爷令嫒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此等大事还请陛下定夺。”
南宫岚炀见秦泽这恭维的模样,也是越瞧越喜欢,当即竟向南宫尘开口道:“那好,秦大人既追求圣意,不知陛下可否出面为二人亲赐一桩婚事,也好成就一番良缘……”
景如音瞧着南宫岚炀说这话便只觉得他是失心疯了,这般贸然地为女儿请婚,简直是荒唐至极,碍于情理景如音也不敢上前辩驳,只看着南宫尘,心中一万遍地祈求他驳回这一荒唐的说辞。
只见南宫尘随即便挂了脸,他鲜少在南宫岚炀的话下表现得这样不情愿,心中更是思虑了千百遍,竟不知该怎样开口反驳……
“你们二人皆是朕朝中重臣,结亲之事更不可儿戏,依朕之见,此事不光要问秦卿的意愿,也要问问皇妹的意见才是……景一,你意下如何啊?”
就这样一个皮球来回踢,最后踢到了景云初自己面前,景云初呆呆地看着众人齐刷刷投来的目光,一时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她看向景如音,想寻求母亲的看法,不料此时南宫岚炀打断了众人的沉寂:“子女婚嫁之事,历来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景一尚且年轻,如何能独自定夺!”
说着南宫岚炀便面露不快,拂袖而坐,南宫尘一时也犯了难,场面顿时陷入僵局……
“启禀陛下,臣妇以为,小女尚未及笄,此时若提早论婚嫁怕是不合规矩……”景如音不急不慢地说着,南宫尘与秦泽停了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暂且松了口气,只有南宫岚炀一人默不作声,端起酒樽喝了一大口闷酒。
南宫尘笑道:“皇嫂……说的也是,我朝历来重礼法,婚嫁之事自然还是要遵照礼制来,皇叔还是过于心急了,一时被秦卿的才华迷了心智。”
随着气氛的缓和,众人开始各自宴饮,随着夜色渐沉,场上的宾客稀稀疏疏地归了家。
归途的马车中,景云初已经有些困倦,趴在景如音腿上酣睡着,这时南宫岚炀突然不悦地开口道:“这个毛头小子,本侯都已经向他抛了橄榄枝,他居然敢在那么多人面前扫了我的颜面!”
景如音拍了拍南宫岚炀的肩:“侯爷消消气……说来侯爷今日着实思虑不周,竟拿我孩儿的婚事来说,简直荒唐……”说着气恼地撇过身去。
“夫人,景一堂堂女儿家迟早要出嫁的,司水监深得陛下看重,若景一同秦泽定下婚约,可稳固咱们在朝中的势力啊。”
听到这景如音更恼了:“你就想着你在朝中的势力……如此便要拿我女儿的终身大事来作赌注吗……”
南宫岚炀:“夫人呐……我这也是最为两全之策了,换言之……他秦泽在朝中势单力薄,有了政督侯这门亲事既是襄助他,也是震慑他,谅他忌惮侯府也不敢苛待景一……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会害她呢。”
景如音:“侯爷下次不可再这么鲁莽了,要为女儿定亲必要先前知会我一声才好!”
见景如音稍消了气,南宫岚炀便放下心来,安慰道:“那是自然,一切依夫人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