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同米农定了两百斤,显然不够。
好在当时派了小厮去认了路,陆行鸯关照莫清,让他带人去同米农联系。
事情有进展,才惊觉已过吃饭时辰。
本想大家一起,莫清却说要在铺里随口对付,不愿费时。
她不强求,和画绣出去吃完回去时,遇到林秦秦——是那时站在陈时身后的女子。
林秦秦正将荷包交给一位布衣麻衫的小厮,察觉到视线,蹙眉,眼神惊慌地躲避了下,又强自转目看过来。
显然对方也发现了自己。
陆行鸯转身欲走,要去妙春馆为陆昭买药——老头子阴雨天腿骨疼得厉害。
身后的人却叫住她。
“陆掌柜!”
陆行鸯停步,看向林琴琴,敛眸,微一颔首。
依照陈时对林琴琴的亲密来看,这姑娘大抵也是闺中小姐,或许和陈家还能沾点亲故交情。
她没有开口,对方矜持先言:“陆掌柜,我们又见面了,真是巧啊!”
陆行鸯点了头。
林秦秦又说:“今早小时陪我逛了一圈,买了两支我喜欢的簪子,不过后来寻安公子来找她,我就一人来熟悉下京城啦!”
冷不丁听见顾寻安名姓,陆行鸯一时愣神。
她有些心不在焉,顺势问:“林小姐不是京城人?”
这一问,不知怎的,触到林琴琴不高兴的地方。
林秦秦笑容浅下去,连方才略微上扬的嘴角也落了下来,语气带了凉意:“陆掌柜干嘛要将本籍问的那样清楚?”
陆行鸯微哂,笑说林姑娘误会了。
她不想在街市停留太久,也无意为此费力解释,想开口告辞。
这时,林琴琴忽敛脸上冷色,只一瞬便眼角弯弯,笑着向身后招手,轻声喊道:“寻安公子!小时!”
陆行鸯眉目一跳,要走。
“陆掌柜!”
顾小公子快走几步上前,盯着陆行鸯淡然的面容,潋滟桃花眼藏不住的笑意,“去忙什么?都不搭理我!”
小公子话中埋怨,陆行鸯不得不停下身来,有些痛悔耗时说话。
如若不是,想必此刻他们也不会遇到。
想归想,她依然笑意盈盈问好,言道小公子多虑。
另外向画绣使了个眼色,画绣低低应了声,转身先去妙春馆购药。
“陈时向我说了簪子的事,她一贯不讲理,你不要生她的气。”顾寻安说完,向陈时挑眉。
陈时咬牙切齿:“顾寻安!你再给我说一句话试试?”
“你看你看,这又生气了!整天跟个炮仗——谁点都着,你这傻乎乎的性子可怎么好!”
陆行鸯看着顾寻安扬着嘴角,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也笑了。
身入此境,不只有愉悦,还带一些苦涩——但好在这一点苦涩她还没有在乎到去细究的地步。
陈时和顾寻安在对面斗嘴,陆行鸯瞥了眼林秦秦,后者在刚才喊来这两人后就一直低着头,不时抬头看眼,低笑一声,像是在逢迎。
“陈小姐平易待人,只是与你相熟不见外,小公子可不能误会了。”
她改了去妙春馆的打算,决定直接回去,“我瞧,觉得率真得很。”
陈时俏脸一红,抿嘴笑起来。林秦秦趁此打趣,挽起陈时的手臂。
“对了!”顾寻安忽然想起一事,道,“堂兄过几日要办宴席,为了庆祝石小将军剿匪归来,你知道吗?就是临玢那群山匪!”
陆行鸯与他们生意往来,并为堂兄留意矿山情况,他认为陆行鸯也该知道。
谁知面前人却没有他意料中的点头应和,她目光克制,沉声问:“什么时候去的?”
顾寻安这才想起来:消息是堂兄在早朝宣布的,陆掌柜可能还不知道。
告辞之后,陆行鸯立刻回府,等着消息。
莫清回来时,刚好看见她接过一位太监打扮的人手中帖子,又塞了钱给那人,言笑晏晏地将此人送出铺门,转身进去了。
他也进门。
发现陆行鸯将那帖子搁在一边,并没有看,脸色有些沉,便问阿姐怎么了?
“我三日后,去皇宫赴宴……陛下已派人剿了周大茂等人。对了,何管家要进京了,阿清你去迎一下。”陆行鸯回道。
莫清点头应下,他知道山匪与陆行鸯的联系,不便发表意见,但他还有一事要说——
莫清露出羞愧神情,略低头,语气里带了十足的歉意:
“阿姐,先跟你说件事——米农那边,我去迟了,他们已和王家签契,不再卖给我们了。”
陆行鸯默了一下,看过去。
少年羞愧得似乎恨不得以头埋地,她见状,哭笑不得。
“那些人本就开了一块地试,产量有限,既然王家已先贴条挂牌,他不卖与我们正常。”
莫清重新有了精神气,抬头挺直腰背。
“那——为何还要我去一趟呢?”莫清话说完,也想明白了,兀自一笑,“是了,这只是阿姐的判断,还是要去确认一下。”
既为商人,唯利是图的前提,要懂得步步为营、心思缜密。
这少年忽然发现什么秘密似的,露出愉悦神情:“阿姐怎么会逗我玩?”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早已明白。
陆行鸯敛眸沉思,米农那边既已指望不上,不必再去费舌,他们既然不肯卖,她……自然也有别的办法。
“明日,我去京中的张府尹那儿一趟,谈谈地皮。”
她此言一出,莫清瞪大了眼,眉头拧在一起,急声道:“又是买地?!我们有那么多的银钱吗?”
少年聪明机灵,从西河跟到京城,就算陆行鸯不说,也心中隐隐明白西河那边的玉石铺子是怎么开张的。
陆家要真有许多现银,陆行鸯犯得着用嫁妆吗?
到底是小,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被陆行鸯直白看出。
“谈成与否尚不能定论,就算谈成,也不需你操心,”陆行鸯眯眼笑道,“做掌柜的,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逞强!莫清在心中默想。
他虽历事不多,但有常识。
娘亲还在时,温饱不用担心,但是一间房子真的不敢奢望。
有次邻居家的房子卖了,阿娘去问价钱,那老妇人当时笑得脸上皱纹都挤到一处,眼神却少有的明亮,“一百三十四两!我老了,拿着这钱去跟女儿住!”
后来那个阿婆果真没有回来过,又几年,阿娘与人闲聊时偶然听说,她到女儿家没享几天福,一年多后就因病逝世了。
真是可怜,阿娘叹道,又说,阿清,你以后不要为了这些,劳苦一辈子,就好好活着吧。
他就好好地活着,可是现在,莫清看着陆行鸯为这些奔波,虽涉及不到他,但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但陆行鸯好像不想让他跟着担忧,试图一人遮风挡雨。
莫清默了默,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来:
“我知道!阿姐果然是最厉害的!”
翌日,临近下朝,张府尹府门前。
主家未回,守门小厮认得陆行鸯,犹豫好一会儿,凑上前来问她,不如到大厅去等。
陆行鸯摇摇头,谢绝他的好意,“我知道府尹上朝去了。”
贸然进去是为失礼,这小厮也会被罚,估计是新来的——她默默想到。
一盏茶的时间未过,远处便遥遥传来一阵马蹄踏尘。
张府尹掀开车帘,离了老远便笑道:“哟!这不是陆掌柜吗,别来无恙啊?”
等他走到近前,虚虚做了个挽肩姿势,“进去说,站在门外干什么?小厮也忒不懂事!”
两人进了正厅,张府尹让侍女去沏茶,问陆行鸯所来何事。
这事没什么不好开口,陆行鸯明说:
“听说张大人在周庄有一块地,我想出高价买下。”
张府尹本是笑眯眯的和蔼模样,听了这话默了下,不解道:“……是有这么一块,不过你怎么想起了?”
陆行鸯哂然,也不瞒着,大体说了一些陆家欲买米与王家截胡的事情,所谓治病治根,要解决米粮不足的问题,干脆将那块地买下,据为己有,让米无法流市,而这块地正好就在他这京城府尹的手上。
“据说,租您田地的米农已经拖欠租金三年,为官门道我知道一些……既然这样,何不卖给陆家呢?”
若是米农们能交得起租金,也不会折腾什么文人稻,况且陆家消息一贯灵通。
果然,对方苦下脸色,低头沉思,踱了几步,又转过脸苦笑:
“你大概也清楚一些,这块地没租之前,有年,赶上大旱,京中涌进不少难民,朝廷安置区有限,还是我禀明陛下,将这处私产先拿出来,这才将难民尽数安置。”
京中大多数官员都有私产,但不到国破家亡时,谁愿意将它们明摆摆拿出供人使用,况且还是翻不起多大风浪的难民?
瑞帝虽然心知肚明,但也不说破威逼。
张府尹的慷慨壮举就显得格外义气,也证明忠心。在那之后,也有不少官员表示见不得百姓受苦,捐出多少云云,于帝王而言,不过效仿者。
张府尹在此事后升任,成为百姓口中清正爱民的府尹大人。
彼时陆家尚由陆昭主家,陆行鸯跟在他身后打下手,机遇巧合,在送米途中,遇到来关心难民的张大人。
就此结识。
所以陆行鸯怎会不知道这件事呢?
张府尹这样说,只是顺理成章地要把烂摊子交给她——还要解决得极为好看,不然这位大人在百姓面前树立的怜悯农人、不催租金的形象就白做了。
滑头得很,但她不得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