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鸯此行本就不单是解决这场闹剧。
在去米农家后,她存了促成两者交易的心思,现下重谈正事。
“米农在送货到这时,员外本该派小厮来陆铺结钱,想必是他说了什么?”
陈员外点头:“他对我说了这其中差价,想要我与他直接交易。”
陆行鸯挑眉,猜测道:“他一定让你觉得如果这样,只要付给他原本陆家进价就可以了。”
对方点头默认,捏了捏眉头,觉得心烦:“可事后,他要的价竟是铺子的卖价。府里管家给了他原定价钱后,他不肯承认,非要将少给的钱付给他。”
那他为什么要绕过正规的陆家米铺,去跟这个不入流的米农联系?
索性没管痴言者,哪成想这农人好本事,闹到官府。
崔宁是他的好友,私下里派人来问,顾着他的颜面,只粗粗向府里小厮问个大概,知道他被忽悠了,但本就是农人与客家私下联系,忽略了商人,这事要明说开来于陈员外颜面不好,权衡之后,崔宁决定拿陆家开刀。
陈员外得知后,也派人去问过怎么惩治这米农。
崔宁苦着一张脸解释:“这些一穷二白的百姓是他们为官最怕的,处的好了称他一声廉洁奉公的青天老爷,处的不好就骂一句昏庸无道的狗官,上面的人哪有耐心理这芝麻大点的事,要是不幸被监察官听到闲言碎语,联合文官一阵口诛笔伐,仕途就着实堪忧了。”
那崔宁最后让人捎了一句话给他:“老哥,你也体谅体谅为官的小弟。”
这些为官弯绕,就算他不同陆行鸯说,她也是知道的。
此前也后悔过,陆家伙计来理论时闭眼任由小厮赶人,心中却隐隐别扭。
陆行鸯大约能猜测出米农原本的打算。
无非觉得在陆家是临时替补,做不长久,想挖陈员外作为长期客源,但他贪心,自以为玩弄手段,但处事圆滑的陈员外怎么会任由他摆布?
闹上官府,诬陷陆家,倒是他能获利的最好途径了。
而且,为了顾及员外的颜面,想来知府私下会再给他额外钱财,作为封口费,两相对比,陆家提出的药费根本不值一提。
她默了片刻,抬眼有思虑的清明:
“如果这次的事就此作罢,员外可还有兴趣同那户农家做长期合作?”
她此话一出,陈员外的脸色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他似笑非笑:“怎么?陆掌柜还信得过那米农,要把生意推到别处?”
陆行鸯反复捏着另一只手指关节处的肉,坦然说明:
“那家孩子正生病,需要药钱,虽说是发烧,但小孩子只能用温和药物养着,久了终归是笔钱,穷苦人家多一项额外开支,也是焦头烂额。”
“况且,孩子还念着书呢,他们很需要员外这样的客人。”她道出原委,略过农人贪心的本性。
作为陆家挑选出来的米户,米的质量是不需要怀疑的。
“当然,价格照着陆氏进价,就当略过我们这些中间转手的商人吧。”
她淡淡补充,看到对方讶异的神色,解释:“买卖不成仁义在,往后还望员外多与陆家来往,陆家不止米粮营生。”
“听说您也有雕玉雅兴,陆氏族中,我有一堂兄,做玉石生意,正巧近日要扩到西河。营生虽不如米粮做得大,但如有合眼缘的,还希望多多捧场。”
她笑得眼角弯弯,坦然说明想法。
“陆掌柜是想赠我木瓜,赚我琼琚?”
他显然放松下来。
身处高位,知道对方有所求,反而心中轻松。
陆行鸯不言,只是微笑。
陈员外只思虑片刻,果然眸中带笑一口应下。
目的达到,她起身要告辞,承诺米农那边陆家会去协商。
陈员外作势要送,留她用膳,她婉言推谢。
出了陈府,她让高子去歇脚的客栈,并让他去转告米农与陈员外商定的合约。
“主子,我们没有和那米农事先商量啊,如果他不同意怎么办?”
画绣很担心,不懂主子为何当时直接走人,商量都不带的。
“没必要。员外与陆家不同,若成为米农的长期顾客,能带给米农的就不单是稳定钱财——跟临玢有身份的员外扯上关系,哪怕是手底下人,说话也可以带上硬气了,毕竟这位可是远近闻名的儒雅之士,手底下的人有什么冤屈还是喜欢管一管的。”
这也是那位员外为何被谋利者困扰的本性根源。
画绣最先还认真听着,听到最后一句,不由瘪瘪嘴:“什么大善人,好一副吝啬的德行!”
“每人性情都不相同,也很复杂多面,不应以独事评议……”陆掌柜又起逗弄的心思,“若有人向我借百金,我万万不给,但要是这个人是小画绣,别说百金,千金我也甘愿给,毕竟给我们家丫头做嫁妆——”
画绣扑过来挠她痒,很羞恼:“主子,你又逗我!”
陆行鸯压制着小丫头作案的手,一边闪躲笑问:“所以,会有人觉得我是吝啬的商人,也会有人觉得我慷慨,是至情至性之人,如此是非真假,对立两面,总在不断变化,为什么要单一认定一件事呢?”
她好不容易在嬉笑中将这段话说完,已经忍笑到没力气,最后环住小丫头的臂膀,求饶让她歇歇。
而且对于合作之事,还有陈员外与崔知府的好友交情,闹成这样,那米农是真脑子坏了不好使,才敢不答应。
两人一番笑闹,马车已经停到客栈门前。
高子驾马车去米农处办事,陆行鸯叮嘱几句,回客栈。
“饿了,让厨房做些饭菜……多做些,喊顾公子一起吧。”
画绣如噎在喉,弱弱询问:“主子,咱们以后要一直让顾公子吃白食吗?不、不是!我是说——咱养得起这位娇滴滴的贵公子吗?”
“自然要多加照顾,不然面对那位我不好交代。”陆行鸯解释。
画绣便忍痛算了下钱袋中余钱,去准备了。
等菜肴备好时,他还未来。
画绣去叫顾寻安下来吃饭,回来拉着脸丧道:“主子,你猜那位顾公子在干嘛?”
她不解,思索回答:“出去了吗?”
画绣一脸悲愤,将头摇得飞快:
“不!他在睡觉!啊——我的天呐,我们已来回奔波数次,这都正午了,他竟然还在睡!”
有钱闲人的日常生活让画绣受到猝伤!
陆行鸯不言,垂眸坐着。
“咱要不,先吃?”画绣懂自家主子性子,开口询问。
她刚要点头,木制楼梯处便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抬眼一看,是顾寻安正急急跑来,后面茗一捂着半张脸跟随。
他甫一坐下,就歉然向她解释:“抱歉抱歉,睡过了头!”
陆行鸯只说无事,细瞧他一番。
他说着睡过头,但眼底青黑色明显,像是并未睡好。
人却仔细打理过,穿金丝月白衣袍,腰间挂了块通体墨绿的玉佩,用一根镶着金玉的白玉簪将发挽起几缕,其余的披到身后,墨发如瀑,白衣似雪,显得脸愈发清秀干净。
真是绝世好容颜,赏心悦目。
顾寻安似乎因晚起有些难为情,耳根微微发红,局促道:“今早——你去了哪里?”
他本是为了化解尴尬无心之问,陆行鸯也知道。
“临玢米铺有单被跳了,米农不识趣,闹去了官府,已经解决了。”
对面的小公子抬起头,桃花眼温柔地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你怎么不叫上我呀?说不定那位崔知府认识我。”
没必要,这是陆行鸯的第一反应。
但她很快醒悟:顾寻安是想帮她。
陆行鸯弯了眉眼,回复小公子拳拳的助人之心:“这是经商常有的事,兜兜绕绕总是寻常手段,应付得来。”
她顿了顿,“很无趣,你或许会觉得没有意思。”
顾寻安连连摇头,画绣便将起因捡了个大概对他说了。
对面的人听完,皱起眉头,细细梳理过后,露出懵懂:“我要是那米农,一开始就向陈员外讲明价钱——按照陆家购买的钱财给他,这样还多了一个长期合作的对象,比起以前断断续续的单子好上太多了。”
陆行鸯点头附应他的想法:
“如果真是这样,他之后也不会闹到官府,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说白了,米农在当时只是按照他的想法和利益做出了这种短浅的决定。现在事情发生,身为局外人的我们自然能看出,但若在局中,你我也不一定能在突发中做出最明智的决定。”
这就是为人处世当中的局限吧。
她说完这话,小公子眼眸亮晶晶的,问道:“嗯?陆掌柜也会觉得突发下无法做出明智之举吗?”
当然,陆行鸯心想,她又不是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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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