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鸯看着面前伙计惊愕地睁大眼睛,知道他是认出了昨天被他撞过的自己。
“发生了什么事?”她眼神略过伙计,看向何管家。
“囡囡,你不是——说今早就走的吗?”
老管家显然吃了一惊,接着强作镇定向她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就是生意上一些小纠纷,不是什么大事!”
陆行鸯不说话,眼神告诉老管家,她不相信。
寻常纠纷关官府什么事?
商人在生意上有自己的规矩,如果事情不大,是不想闹到官府上去的。
毕竟信奉着“和气生财”“拿钱消灾”这些老话。
真要闹到官府那儿,是他们这些商人万万不愿意遇到的。
要知道无权无势的商人,不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太多了。
陆行鸯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小伙计。
“你叫高子,是不是?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她将要知道事情的态度表现得执拗至此,老管家低下头跟着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高子本能地转头看向自家管家,见他这副表情,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述说:
“半个月前,临玢这的陈员外从我们铺子订了一批货,急着要,我们铺子是有应急货源的,便联系了本地的一家米农。刚巧那阵儿忙着给……一户人家送货,人手不够,就告诉了那个米农陈家的地址,让他找几个人送过去,到时候米钱再加上运送钱一并算上,到铺子这来结账。”
陆行鸯听到这儿,知道小伙计所说的“一户人家”是周大茂那群山匪。
周大茂需要避人耳目,陆家同样要。
虽然陆家在米商一行做大 ,但是还是有不少规模小的米铺,树大招风,为了减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陆家送去的货一直是分批进行。
因此人手不够非常正常。
她点了点头,示意小伙计继续说。
高子又扭头去看自家管家,见对方毫无表示,一时吞吐起来,不知该不该往后说。
他这边停住了,陆行鸯也不催,只是皱了眉头表示不悦。
“说吧,高子!”老管家叹气:“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陆家的掌柜。”
陆家的掌柜——陆行鸯,便见到小伙计眼中露出抑制不住的惊讶与激动,他哆哆嗦嗦继续说下去:“这件事情本该这样结束的——以前我们也是这样处理的,可是那个米农过了小十天,都没到铺里来结算钱财!”
陆行鸯垂眸,听出了不对劲。
作为应急货源的米农,陆家按照规定都是一单完成,立即结算。
因为这种米农对于陆家来说不是长期合作的对象,但为了必要时能够有稳健联系,采取这种方式能建立二者之间很好的信任。
而作为临时性的米农,有什么理由干完活不立刻来领本就该属于自己的钱财呢?
陆行鸯脸色沉下,看向老管家的目光有着通透,问道:“被跳单了?”
但她的语气充满笃定,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老管家看着面前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明明觉得她还没长大,还是那个小心翼翼接过手中糖果的小娃娃,但是现在她沉着冷静的面容分明告诉他:囡囡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心中感慨交集,欣慰的同时带着一些惆怅。
至此,他才打算将准备瞒着的事情和盘托出:“陈员外这人吝啬,人脉却广,我们陆家米铺说白了就是买米、卖米的中间商人,他不想交这差价,怂恿了那个米农直接联系。”
“本来这事,发展成这样子,我们也是认了为人做嫁衣。谁成想那陈员外暗中压价,将应该交给米农的钱财压下一成。”
老管家叹口气,露出无奈的神情,这停下的当口,小伙计高子忿忿补上:“这米农自己跟那陈员外暗中交易,发现被扣钱,理论不过,一气之下竟把我们陆家铺子告到官府那儿!”
“他做足受尽委屈的样子,在府门前痛哭,竟说是我们陆家要讨好陈员外,想出这使对方获利的方法,让他吃了亏!”小伙计嗤笑一声,“装的跟真的一样,我若不知内情还真就信了!”
陆行鸯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默默不语。
身旁的画绣急了,问高子:“那崔知府就真相信了?他都不问清楚的吗?”
高子也急,脸向着铺子门口,提高了音调,似乎崔宁就站在面前由他痛骂:
“他见那米农在他府门前撒泼打滚、哭闹不止,连忙让人将他请进去,那米农主意早就打定了,一口咬着我们陆家!陈员外人脉广,是他的好友,他自然要给面子,直接略过了这员外,派人来我们铺子这查!”
陆行鸯瞧着眼前的小伙计说着说着越发激动,一副随时跳脚的模样,笑了下,眼神纵容询问他:“查出了我们铺子开的结算单?”
小伙计十分惊讶,心下想着:果然是我们陆家的掌柜,这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他忙不怠地点头,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往常这些人都是干完就来结算,我们也图省时,早早就将单子写好,只等他一来就可以按上手印拿钱走人。”
陆行鸯点点头,心里明白。
他们早就写好了单子,但是那米农不来,正巧忙也没顾上派人去问,拖了小十天,冷不丁等来了官府来人搜查,自然搜出那张结算单子。
商人图利并且奸诈,这是大多为官的人心中的通论。加上这张单子在手,那个崔知府自然就认为是陆家这边欺骗了手无寸铁的米农。
一旦他的第一认知确定,陆家的解释对他来说反而像是辩解,很有可能还因为两者相悖引起他的不快。
陈员外是他的好友,左右要给面子;米农又当街闹腾,许多人都瞧见了,自然也要向他有个交代。此时浑然不知、闷不做声的陆家,就成了他两相比较之下最好的处置对象了。
“把米农的住处告诉我,我去看一下。”陆行鸯吩咐画绣去叫马车。
“主子,没有用,我们沟通过了,那米农说什么都不同意私下解决,坚持说要给自己求个公道!”
小伙计简直气坏了:“我们才是最缺公道的呢!”
陆行鸯叹口气,不语,觉得小伙计的态度有些偏激。
抱怨并不能解决问题,还好老管家懂得她的忍耐力,告诉了米农的住址。
“高子,你熟悉地方,去驾车。”老管家吩咐。
陆行鸯和画绣便从米铺出来,小伙计高子驾着马车,去往临玢郊区的小村庄。
到了那儿,高子轻车熟路准备驾车到米农家门前。
越靠近农舍门口,远处争执的声音越发清晰,陆行鸯细细听下去,终于听清。
“——那怎么办?小宝还在生病啊!”是一个尖锐的女声,还有椅子砸向地面的声音,“不能就让我们吃亏啊!那个姓陈的本来说的好好的,要多给我们两成的钱我们才把陆家越过去,现在钱给少了,小宝的药还要买,家里穷成这样,你还不赶紧把这钱要回来?!”
陆行鸯示意高子就地停下,在这里等她,自己和画绣步行向农舍走去。
那争执还在继续,一个嗓音很粗的男声,应该是那个农人了。
“要不然,咱就先把学堂的钱拿去买药,反正这小子现在发烧,也上不了学,我们也不能白交——”
声音的主人这句还没说完,便被先前的女声急声打断:“不行!小宝的书一定要读!过几日就要交学费给先生了,不交的话先生对小宝没有好印象怎么办?”
这声音到最后带了一点哭腔:“反正!我家小宝一定要读书,将来做官出人头地!不要像你一样,干的累死累活,最后还被人欺负,一点卖命钱都要被骗!”
这哭腔最终掩盖了女人所有的话,她似乎再也抑制不住,呜呜哭起来。屋里的男人没有办法,不住地沉声叹气。
画绣陪着陆行鸯站在一门之外,没有说话,原本的愤怒不知何时消退,她的心中逐渐被同情占了上风,她小心翼翼地去瞅自家的主子,后者面色如常,似乎分毫未受影响,她竟觉得有些担心。
主子能不能也同情一下这家农人啊?听着好可怜呢!毕竟咱们陆家也不是不能吃个小亏吧,这件事情要是就这样算了就好了。
小丫头在心里默默想着,陆行鸯这时却忽然扭头回去,她连忙跟上去,有些带着怀疑的确认:“主子,咱们不理这家了?”
陆行鸯听后微微摇头,走到等在马车旁的高子面前,询问:“怎么没听你说这家人的情况?”
小伙计听后倒摆出一副不解的模样,瞧着陆行鸯的神情惊讶极了:“啊?要说这么仔细吗?我们是知道这家人的情况,管家让我和这家人说,愿意出这家孩子的药费,让他跟崔宁解释清楚,就说自己算错了,陆家没亏他,可是这个人不认啊!偏说要还一个公道,这分明是想坐地起价,讹钱嘛!”
“我们还在想接下来怎么解决,这农人就二次闹上官府,昨日您来的时候,刚好官府派人来,催着陆家给一个答复,我后来去报给管家的时候,就让您瞧见了。”
他这个“瞧”字说得极为小心,生怕陆行鸯想起自己撞她的事情。后者却没在意他这点小心思,皱起眉头。
陆行鸯原本心中的权衡是与那崔知府一样思路,对陆家来说,陈员外是临玢出了名的乡绅,不想与此明面对上。崔知府既然是当官的人,不好招惹,自然也是不想跟他过不去,毕竟在他的地盘上做生意,哪知道他何时调任。
她便将主意打在米农身上,这农人若可以被钱财轻易打发,让他去向官府说明陆家的无辜最合适不过了,这与管家的想法不谋而合。
所以管家在小伙计向他说明这家人的情况时,觉得替付药钱是一个非常好的方法,他让高子去沟通,这小伙计急躁的性子有没有恼怒农人暂且不谈,缺这笔钱的米农没有理由死撑着所谓面子不息事宁人。
可是他偏偏不同意,执意要闹。
这就是管家为什么觉得困惑的原因了。
她原本的打算被管家提前实施,得到了这样的结局,那么现在,她还可以怎么解决呢?
陆行鸯在日头逐渐升起的秋日清晨,忽然觉得闷热。
她拉画绣上车,吩咐高子回去。
“我就说嘛!”高子挥着马鞭,喊着,“这种人跟他沟通是没有用的!”
自己的观点果然是对的,否则小主子也不会连那米农面都不见就回去了!
陆行鸯没有应和,身旁的画绣这时歪着脑袋问她:“主子,这事情是不是就这样算了?”
如果按照她之前打算,米农这般行为,此事已算山穷水尽,陆家家大业大,倒是不怕认下这一桩倒霉事。
可——
“为什么?”她笑着看向面前的小丫头。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无非看这一家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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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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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