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把手机放回口袋,指尖在屏幕边缘停顿了一瞬。走廊灯光偏冷,映得她指节泛白。电梯还在上升,数字跳到12楼时,她转身走向安全通道。
楼梯间安静,脚步声被水泥台阶吸走。她一步步往下走,呼吸节奏平稳。直到走出大厦侧门,清晨的风扑在脸上,她才真正松开一直绷着的肩膀。
一辆黑色轿车等在路边。车窗降下,王明探出头来。“沈总,药企那边刚打来电话,说研发部的交接出了点问题。”
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没问是什么问题。王明是她母亲的老部下,三年前被迫离职,如今重新回来,做事一向稳妥。能让他主动打电话催人,事情不会小。
车子驶向城东工业区。茂康药企的大楼藏在一片老厂区深处,外墙灰黄,玻璃蒙尘。门口保安认出车牌,抬杆放行。
研发楼在园区最里面。沈知微穿过空荡的走廊,鞋跟敲地的声音惊动了几间实验室里的人。有人从门缝往外看,眼神躲闪。
“就是这间。”王明推开一扇标着“合成室A”的门。
空气里飘着一股味道——苦中带涩,像杏仁碾碎后久置发霉。她脚步一顿。
心跳忽然快了半拍。
耳边响起一段对话:深夜,办公室灯关了一半。王明坐在电脑前,手指悬在键盘上迟疑片刻,点了发送。收件人是一串加密邮箱地址。几秒后,自动回复弹出一行字:“文件已阅,按计划推进。注意销毁原始记录。”
那是李兆丰秘书的账号,用的是他们内部通讯系统里的暗语代号。
三秒过去,声音消失。
她站在原地,呼吸未乱。
“沈总?”王明察觉她停步,回头问。
“这间实验室最近做过什么项目?”她走进去,目光扫过操作台上的烧杯和滴定管。
“一种新型止痛药的中试生产,配方来自总部技术组。”王明递上一份文件夹,“这是上周的实验日志。”
她接过翻开。纸张干净,字迹工整,每一步记录都标注了时间与责任人。表面无懈可击。
但她记得刚才那段回响里的词——“销毁原始记录”。
她合上文件夹,走到墙角的铁皮柜前。“这里的备份数据呢?”
“都在服务器里,纸质版按规定保存三个月就销毁。”
“规定是谁定的?”
王明沉默了一下。“去年修订的流程,由陈茂宇方面派人监督执行。”
她点点头,没再追问。转身走向另一侧的操作台,拿起一支离心管对着光看。液体呈淡黄色,澄清透明。
“这个批次什么时候完成的?”
“昨天下午四点十七分。”
“有没有做毒性检测?”
“做了,结果正常。”
她放下试管,忽然问:“你们自己信吗?”
王明愣住。
“我说的是结果。”她看着他,“如果一个人连续三天服用这种药,会不会出现神经迟滞、瞳孔收缩的症状?”
王明脸色变了。“你怎么知道……我们确实在动物实验中观察到类似反应,但剂量远高于人体推荐值,所以没上报。”
“没上报?”她声音不高,“那为什么修改了溶剂比例?”
王明张了张嘴,最终低声道:“是上面要求的,说是‘提升稳定性’。”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走到房间角落的废液桶旁,掀开盖子。
一股更浓的苦杏仁味涌出来。
她皱眉。“这些废液怎么处理?”
“统一收集,交给合作危废公司运走。”
“哪家公司?”
“康宁环保。”
这个名字让她心头一震。康宁环保,名义上是独立企业,实则由陈茂宇控股的空壳公司之一。三年前,正是这家公司承接了云光动力旧厂区的“无害化清理”,事后被查出偷偷掩埋重金属废料。
她直起身,看向操作台边的监控摄像头。
“这屋里有录像吗?”
“有,但存储周期只有七天。”
“调昨天下午三点到五点的视频给我。”
王明犹豫。“技术员说硬盘最近有问题,部分时段可能丢失数据。”
她冷笑一声。“那就去机房,把硬盘拆下来。”
两人来到监控室。技术人员支吾着打开主机箱,取出一块黑色硬盘递过来。沈知微接过,指尖触到外壳时,发现有一道新鲜划痕。
不是磨损,是人为刮擦。
她没说话,把硬盘交给王明。“送程雪阳那里,让他找人恢复数据。”
回到办公室,她打开电脑,登录企业内网。权限刚开通,页面加载缓慢。她在搜索框输入“止痛药项目”,跳出十几个相关文档。
其中一份名为《工艺优化建议书》的附件引起她的注意。上传时间是两个月前,署名是“技术顾问组”。点开后,内容却只有两页空白表格。
她退回查看上传记录,发现原始文件曾被修改过三次,最后一次是在昨天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分,操作IP地址位于市郊某数据中心。
她记下地址,正准备继续追查,桌上的座机响了。
是前台打来的。“沈总,有个快递刚送到,说是您亲自签收。”
她下楼取件。包裹不大,没有寄件人信息,只写着“紧急资料”。她带回办公室拆开,里面是一叠打印纸和一个U盘。
纸上全是手写笔记,字迹潦草,像是匆忙抄录的数据。涉及一种化合物的代谢路径,标注了多个异常节点。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不要相信临床前报告,他们在掩盖肝毒性。”
她插入U盘。自动弹出一个加密文件夹。尝试几个密码都不对,直到她输入母亲怀表背面刻的那串数字——“07231996”,文件打开了。
里面是完整的原始实验数据,包括被删除的毒理分析图表。数据显示,该药物在低剂量长期使用下,会导致肝脏酶活性持续升高,严重者可在六周内引发不可逆损伤。
更关键的是,这些数据的采集时间早于对外公布的测试周期近一个月。
她立刻拨通王明的电话。“召集所有研发主管,半小时后开会。另外,通知法务,准备启动内部调查程序。”
挂断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楼下停车场有辆银色面包车正在驶离,车牌被泥水遮住大半。
她盯着那辆车开出大门,拐上主路。
回到座位,她打开邮件系统,起草一份致全体高管的通知。写到一半,手机震动。
一条短信跳出来:“你拿到的东西不属于你。”
她盯着那句话,手指慢慢收紧。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桌角的U盘上。金属外壳反射出一道细长的光,像刀刃划过纸面。
她拔下U盘,放进抽屉锁好。
然后打开笔记本,新建一个文档,标题命名为“证据链梳理”。第一行写下:“1. 康宁环保运输记录;2. 监控硬盘数据恢复进度;3. 市郊数据中心访问日志。”
敲完最后一个字,她听见门外有脚步声靠近。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沈总,”是王明的声音,“刚才技术部说,那块硬盘……读不出来。芯片被人动过手脚,物理损坏。”
她站起身,走向门口。
手握住门把时,心跳又加快了一拍。
耳边再次响起那个雨夜的低语:“……只要她还认得那块表,就会来找我。”
三秒即逝。
她睁开眼,转动门把手。
王明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张照片。他的脸有些发白。
“这是今天早上巡检的同事在后院拍到的。”他把照片递过来。
画面里是垃圾焚烧炉的排烟口。一根金属管连接着监测仪,但接头处明显松动,有一截导管被剪断,裸露在外。
而就在断裂口下方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片白色的药片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