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走出银行大楼时,天空正飘着细雨。她没打伞,程雪阳跟在身后半步距离,手里抱着平板,眉头皱着。
“李仲文不会反咬。”他说,“但他也不会帮我们。”
沈知微点头。她的手指从胸口滑下,珍珠母贝胸针安静地贴在西装上。刚才那一幕已经结束,可心跳还在跳得快。
她坐进车里,车窗升起,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淌。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许清和发来的消息:**EON集团代表已到会议室,等你。**
她回了个“好”,把手机翻面放在腿上。
车子启动,驶向城东的国际会议中心。路上很安静,只有雨刷来回刮动的声音。程雪阳中途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只觉得心口闷,像是有东西压着。
二十分钟后,她推开会议室门。
对方坐在长桌另一侧,穿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桌上放着一份文件,封面上印着“光伏组件质量检测报告”。
沈知微坐下,没说话。
德国人抬眼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起那份报告。他动作很慢,一页一页翻开,然后突然停下。手指夹住中间某页,用力一撕。
纸张裂开的声音很响。
他把撕下的那页扔在桌上,露出下面的内容。新的文件封面是蓝色的,上面印着德文和中文双语标题:**EON集团全球品质认证书**。
沈知微的目光落在那个蓝色封面上。
心跳猛地加快。
115次。
她闭了下眼。
记忆像被打开的闸门,瞬间涌进来。
三年前,同一家酒店的会议室。空气里也是这种淡淡的雪茄味。任远舟站在窗边,背对着她,正在说话。对面坐着的正是眼前这个德国人。他当时说:“只要你们能控制成本,铅含量超标不是问题。”
任远舟笑了,说:“我们会在检测前换一批合格样品。”
德国人点头,举起咖啡杯。他的袖口露出一块机械表,和现在戴的一模一样。
画面消失。
沈知微睁开眼,呼吸还没完全平复。
德国代表看着她,眼神平静。“沈小姐,”他说,“你们提交的青海项目组件,含铅量只有标准值的三分之一。”
会议室一下子安静。
沈知微没动。这句话她没听懂。
“这不可能。”她说。
“我们检测了三批样品。”德国人翻开认证书,“每一批都低于限值。你们的技术,比我们欧洲实验室还严格。”
沈知微盯着他。
她想起三个月前,自己亲自去青海工厂督工。那天她站在生产线尽头,看着第一批组件封装完成。她记得每一个环节,也记得质检员递来的报告——所有指标全部达标。
可那时候,她不知道这份报告会被替换。
她更不知道,有人早已在背后动手脚。
德国人合上认证书,推到桌边。“我们原本打算终止合作。”他说,“因为收到匿名举报,说你们的产品存在重金属超标风险。”
沈知微问:“谁举报的?”
“没有署名。”德国人说,“但邮件是从你们公司内网发出的。”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影。
陆明川。
他还在财务部挂着虚职,有权限接触对外技术文件。他最近频繁登录系统,程雪阳查过,但没找到具体证据。
原来不是他在偷数据。
是他被人利用,成了传递假消息的通道。
德国人站起身,整理西装袖口。“我们来中国,本来是要当面宣布终止协议。”他说,“但现在,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沈知微也站起来。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一定会查出来。”
德国人点点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带团队去青海工厂复检。”他说,“希望你能到场。”
他转身离开,皮鞋踩在地板上,声音清晰。
门关上后,沈知微才走过去,拿起那张名片。
指尖碰到纸面的瞬间,心跳又快了一拍。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没有颤抖,也没有冷汗。但她知道,这件事不对劲。
为什么一个三年前就参与造假的德国人,会突然转性?为什么他能在第一时间拿到真实检测结果?为什么他要用中文说出那句话?
她拿起手机,拨通程雪阳的号码。
“查一下EON集团最近三个月的资金流向。”她说,“特别是他们在中国项目的拨款记录。”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你怀疑他们内部也有问题?”
“我不确定。”沈知微说,“但这个人,不该这么干净。”
挂掉电话,她走到窗边。
雨停了,窗外一片灰白。远处高楼的玻璃幕墙映着天光,像一面面未擦净的镜子。
她把名片翻过来,背面有一行手写的小字:**他们在盯着你。**
字迹工整,不是打印的。
她盯着那行字,心跳再次加速。
记忆回响又一次浮现。
还是三年前的那个房间。任远舟和德国人谈完后,秘书进来收拾茶具。那人弯腰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浅疤。后来沈知微在医院档案里见过类似的疤痕记录——那是长期注射某种药物留下的痕迹。
而刚才那个德国代表,右手腕上,也有同样的位置,有一道淡色印记。
她猛地转身,冲向门口。
走廊空荡,电梯显示已在下行。
她按下按钮,等不及,直接拉开安全通道门,跑下楼梯。
一层,两层,三层。
她在第三层拐角处停下。
前方传来脚步声。
她贴墙站住,屏住呼吸。
两个男人走过,穿着EON集团的工作服,手里提着金属箱。其中一人说话带着本地口音:“样品换了就行,反正他们不会复检。”
另一人笑:“老板说了,这次必须让沈知微彻底出局。”
沈知微靠在墙后,手慢慢握紧。
他们不是来查问题的。
他们是来制造问题的。
她等两人走远,才继续下楼。
回到车上,她立刻给周默打电话。
“马上调取EON集团代表入境后的所有行程记录。”她说,“特别是他们接触过的中方人员名单。”
周默问:“出什么事了?”
“他们带来的检测报告是假的。”沈知微说,“真正的检测结果,已经被调包了。”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你是说……他们自己在造假?”
“不是他们。”沈知微说,“是有人借他们的名义做事。”
她挂掉电话,抬头看向大厦顶层。
那里是茂宇集团的办公室。
陈茂宇最喜欢穿红色唐装,坐在落地窗前抽烟。他有个习惯,每次做重大决定前,都要把雪茄剪拿出来,在掌心划一道。
她记得上周看过一段监控录像,陈茂宇在私人会所见了一个外国人。那人背影很熟。
现在她想起来了。
就是今天这个德国代表。
车内的温度渐渐回升。沈知微解开外套扣子,手伸进内袋,摸到那个小小的录音设备。
她按下播放键。
里面传出刚才会议室的声音。
德国人说:“你们在青海的组件,含铅量只有标准值的1/3。”
她反复听了三遍。
然后发现一个问题。
他说“三分之一”的时候,语气没有起伏,像是在念稿。
而且,他说的是“标准值”,而不是“国家标准”或“EON标准”。
这是一个细节。
小到没人注意。
但她记住了。
她把录音转发给程雪阳,附了一条信息:**让他再说一遍这句话,我要做声纹比对。**
手机刚放下,又响了。
是顾南舟。
“你母亲当年住院的药单,我找到了原始记录。”他说,“和系统里的不一样。”
沈知微呼吸一滞。
“哪里不一样?”
“镇痛药剂量少了三分之二。”顾南舟说,“她最后几天,其实一直在忍痛。”
沈知微的手指紧紧掐住手机边缘。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样子。她握着她的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能说出来。
原来她不是不想说。
是她说不出来。
因为药效不够。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吹出的风声。
沈知微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心跳又一次超过110。
记忆回响再度出现。
病房里,护士李梅端着托盘走进来。她换了吊瓶,动作熟练。床头监护仪滴滴响着。母亲的手背上插着针管,皮肤青紫。
李梅离开后,门缝里闪过一个人影。
白色西装,金丝眼镜。
任远舟站在门外,看了两秒,转身走了。
画面到这里中断。
沈知微睁开眼,呼吸沉重。
她终于明白。
三年前的一切,不是偶然。
从母亲的治疗,到基金暴雷,再到今天的质量危机,全都连在一起。
有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而她,刚刚看清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