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走出大楼时,天已经亮了。她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回头。脚步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声音很轻。她的包里装着一份文件,是周默昨晚发来的最后一份数据汇总。她知道李仲文不会轻易放过她,但她也没打算躲。
车停在路边,程雪阳靠在车门边等她。他没说话,只是把一张卡递给她。那是中环大厦的访客通行证。
“你确定要现在上去?”他问。
沈知微接过卡,指尖擦过边缘的金属条。“他等我。”
程雪阳点头。“我在楼下等。如果十分钟内没动静,我就打报警电话。”
沈知微没回应,转身走向电梯厅。她的手按在太阳穴上,心跳比平时快了一些。她不是紧张,而是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她闭上了眼睛。记忆回响开始浮现——三年前的会议室,李仲文站在投影幕前,指着屏幕上的资金流向图,说:“只要她签了字,抵押权就归我们。”那时她坐在角落,以为那只是例行流程。现在她明白了,那份合同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电梯门打开。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开着。李仲文站在窗前,背对着外面的城市。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封面上印着“远舟控股·特别处置协议”。
沈知微走进来,脚步没有停。
李仲文转过身,脸上没有笑。“你比我想象中来得快。”
“你知道我会来。”她说。
他把文件放在桌上,用手指点了点。“这份合同,是你基金最后一批资产的抵押确认书。原本应该由你亲自签署,但那天你母亲病危,你赶去医院,手续是由财务代签的。”
沈知微走到桌前,看了一眼文件。“代签无效。除非有授权书。”
“可授权书存在。”他说,“就在监管局的备案库里。编号A-3072,日期是事发前一天。你父亲的名字签在下面。”
沈知微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记得那个名字。二十年前,他因为经济案入狱,后来销声匿迹。她一直以为他死了。可现在,他的签名出现在这份关键文件上。
“你们伪造了他的笔迹。”她说。
“不。”李仲文摇头,“我们找到了他本人。他在澳门待了两年,靠赌牌维生。我们给了他一笔钱,换他签几个字。很简单的事。”
沈知微盯着那份文件,心跳加快了一拍。
记忆回响再次响起——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她冲进医院病房,母亲的手已经冰凉。护士递给她一个信封,说是家属留下的。她当时太乱,没打开。第二天才发现里面是一张纸条,写着:“别相信他们给你的任何东西。”
她一直以为那是母亲写的。
现在她想起来了,那字迹不一样。更潦草,带着一种赌徒特有的急躁。
是父亲的字。
她抬起头,看着李仲文。“你们让他出现在我母亲临终前?”
“不是我们。”他说,“是他自己去的。他说想看看女儿的最后一面。可惜你没看见他。他就站在走廊拐角,看了很久,然后走了。”
沈知微没说话。
她感到胸口闷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但她没退后一步。
“你现在拿这个威胁我?”她问。
“不是威胁。”李仲文拿起文件,“是交易。只要你放弃对‘维纳斯资产管理’的追查,这份合同就不会提交给法院。你的基金还能保留部分清偿资格。否则……”他顿了顿,“一旦法院认定抵押有效,你名下所有关联资产都将被冻结。包括你母亲留下的那块地。”
沈知微的眼神动了一下。
那块地位于郊区,是母亲生前唯一没卖的房子。她一直留着,没动过。那里有她们最后一起吃饭的厨房,有阳台上晒过的棉被味道。
“你们连那个都不放过?”
“商业规则就是这样。”他说,“不留退路的人,才最容易低头。”
沈知微伸手,拿起那份合同。她翻开第一页,看到签名栏的位置。父亲的名字写得很用力,像是在发泄什么。
她合上文件,放回桌上。
“你错了。”她说,“我不是不留退路。我是早就没了退路。”
李仲文皱眉。
她继续说:“你以为拿住这点证据就能让我停下?可你不知道,我昨晚已经把所有原始数据传到了五个不同的服务器。只要我出事,它们会自动公开。”
“你是在赌。”他说。
“我一直都在赌。”她看着他,“三年前我输了,是因为我相信规则。现在我知道了,规则可以被改写,但真相不会消失。你们能控制文件,能操控签字,可你们没法抹掉每一笔资金的痕迹,也没法让死人永远沉默。”
李仲文的脸色变了。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另一侧,拉开抽屉。他拿出一个U盘,扔在桌上。
“这里面有你母亲最后一笔医疗费的转账记录。”他说,“是从你基金账户划走的。任总特批的,说是人道补偿。你敢说这不是救她?”
沈知微盯着那个U盘,没有碰。
她想起了母亲最后一次清醒时的样子。她拉着她的手,说:“别为我毁了你自己。”
原来那笔钱,是用她的失败换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心跳又快了几分。
记忆回响再次浮现——医院缴费窗口,工作人员打印收据。她接过单子时,听见后面有人低声说:“这笔账记在远舟头上,别让病人知道。”
那时她以为只是内部流程。
现在她懂了,那是掩盖。
她抬起头,看着李仲文。“你们用她的命来压我,是不是觉得我很软弱?”
“我只是告诉你事实。”他说。
“那你再听一个事实。”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是昨天晚上拍的,对面楼的监控截图。画面里,李仲文的手下正从保险柜取文件,时间是凌晨两点十七分。
“你派人去拿清算协议原件的时候,忘了关灯。”她说,“这栋楼的玻璃是反光的。我在对面租了房间,盯了三天。”
李仲文盯着照片,眼神一紧。
“你非法监视?”他声音沉了下来。
“我没有进过这栋楼。”她说,“我只是看了公共视野里的影像。和你偷翻我家抽屉不一样。”
他猛地抬头。
沈知微继续说:“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书房抽屉里的铁夹吗?那个凹痕,我一直留着。昨天我比对了,和你手上这份复印件的装订孔完全吻合。你们不仅换了文件,还用了我的私人用品做标记。真是贴心。”
李仲文的手慢慢握紧。
“你想怎么样?”他问。
“很简单。”她说,“把这份抵押合同交给我。当着我的面销毁备案记录。否则,明天早上八点,全网都会看到你如何替任远舟清理证据。”
“你没有权力这么做。”他站起来,声音提高,“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被除名的基金经理?一个靠偷拍和威胁活着的女人?”
沈知微没动。
她只是把手伸进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里面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纸已经换好了,她不会发现。”
是财务总监的声音。
也是三年前,她录下的第一段证据。
李仲文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盯着那支录音笔,像是看到了不该存在的东西。
“这不可能……那段录音早就被删了。”
“删不掉。”她说,“我存了三份,一份在瑞士银行的保险箱,一份在许清和的记者协会档案库,还有一份,寄给了梁教授。”
她看着他,“你们以为我孤军奋战。可你们忘了,有些人,从来就没真正离开过我。”
李仲文站在原地,手指掐进了掌心。
沈知微走到桌前,拿起那份抵押合同。她当着他的面,撕成两半,再撕成四片。
纸屑落在地毯上。
她转身走向门口。
走到一半,她停下。
“告诉任远舟。”她说,“下次想用我母亲压我,先问问她会不会原谅你们。”
她开门出去。
走廊灯光照在她的背影上,拉得很长。
电梯还在原位。她走进去,按下B1。
数字开始下降。
就在门即将关闭的一瞬,李仲文冲了出来。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一段视频预览。
画面里,是她母亲躺在病床上,呼吸机发出规律的滴声。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走近,低声说:“药量调整过了,撑不过今晚。”
沈知微的手停在关门按钮上。
她没有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