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推开酒店套房的门,手里还拿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没有关掉,许清和发来的那条“安宁疗养中心的实际控制人是林婉名下的信托基金”一直停留在最上方。她没回消息,也没打电话。走廊的灯在她身后亮了一下,又被关上。
她走到桌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登录瑞士银行的加密系统。这是程雪阳三天前帮她打通的通道,需要双重验证和生物识别。她输入密码,把手指按在读取器上。
页面加载出来。
是一份资金流水报告,编号加密,标题写着“跨境贷款路径追溯”。她点开附件,PDF缓缓展开。
第一眼看到金额时,她的呼吸停了一瞬。
12亿。
这笔钱从瑞士信贷的一笔企业贷款出发,经过七家注册在不同地区的空壳公司流转,最后注入一个名为“新极光能源”的项目公司。而这个项目公司的法人代表,正是李仲文。
她往下拉。
资金路径一层层展开。每一家中转公司的注册地、开户行、到账时间都被列得清楚。她盯着第二层到第六层之间的转账间隔——全部控制在四小时以内,且都在非工作时段完成。这是典型的规避监管操作。
她的目光落在第三家公司上。
名字叫“海平线资本”,注册地在英属维尔京群岛。她记得这个名字。三年前,她管理的基金最后一次调拨资金时,也有一个叫“海平线资本”的账户出现在结算清单里。当时财务说那是合作方的代收平台,她没多问。
现在再看,两者的银行账号尾号完全一致。
她点开旁边另一个文档,是三年前基金的最终结算表。这份表她看过上百遍,每一个数字都刻在脑子里。她把两份文件并排放在屏幕上,开始逐项比对。
第一笔:转入金额五点八亿,时间是二零一九年三月十七日上午十点二十三分。
第二笔:拆分为三点二亿与二点六亿,分别转入两家子公司,时间为当天下午两点零一分。
第三笔:其中二点六亿经由“海平线资本”转入“远航联合控股”,时间为晚上六点四十九分。
她一条条往下核。
心跳开始加快。
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从未察觉的事实——三年前她基金亏损的资金链路,和现在这12亿贷款的流转路径,几乎完全重合。不只是节点相似,连时间节奏都一样。像是同一个人,在用同样的手法,重复同样的动作。
她抓起桌上的笔,在便签纸上画出两条线。一条标着“2019年基金资金流向”,另一条写着“当前12亿贷款路径”。她用红笔圈出交叉点。
七个中转公司,七个对应节点。
每一处,金额比例接近,时间节点吻合,甚至连使用的银行都有重叠。更关键的是,第七家公司,在三年前就已经注销,但它的银行账户却在注销后两个月仍有入账记录。
她盯着那个账户号。
这不是疏漏。是故意留下的痕迹。
有人不想让这条链彻底消失。
她伸手按住太阳穴。这种时候,心跳回响最容易触发。她闭上眼,试着放慢呼吸,让心率稳定下来。她需要回忆三年前最后一次查看结算单的场景。
会议室,傍晚,窗外下雨。
她坐在长桌尽头,电脑开着。财务总监递来一份打印件,说是最终确认版。她快速扫过几行数据,看到总额无误,就在末页签了字。
那时她很累。母亲刚住院,她每天只睡不到四个小时。签字时,她的注意力全在医疗费发票上,根本没细看中间环节。
但现在她想起来,那份打印件的纸张有点特别。不是常用的A4复印纸,而是偏厚的哑光纸,摸起来有纹理感。她当时觉得奇怪,问了一句。
财务总监说:“这是新换的打印机,纸不一样。”
她没再追问。
可现在她知道,那种纸,是任远舟办公室专用的进口纸。他喜欢用这种纸打印重要文件,说是“看起来更正式”。
她睁开眼,手指微微发抖。
那份结算单,不是财务部出的。是有人替换了原件。
而签字之后,所有电子版本都会自动同步为已确认状态。她后来查系统时看到的数据,已经是被修改过的。
她重新看向屏幕。
如果这条资金链真是同一批人在操作,那么三年前的暴雷,根本不是投资失误。是早就设计好的转移。
她打开通讯录,找到周默的名字,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
声音有些喘,像是正在走路。
“是我。”她说,“你现在在哪?”
“我刚从发布会出来,在回酒店的路上。”周默顿了一下,“你看到新闻了吗?李仲文公开否认环评造假,说我们拿不出实证。”
“我不关心发布会。”她说,“我要你做一件事。”
“你说。”
“调一份资料。三年前,我名下那只基金的所有银行往来明细。不要摘要,我要原始交易记录,包括对手方账户的完整信息。”
周默沉默了几秒。
“这个……不好拿。基金已经清算,大部分数据归档封存。银行那边要监管部门批准才能调阅。”
“你有办法。”她说,“你是财经记者,不是普通投资人。你认识央行的人,也写过金融数据监管的专题。找他们借权限,走内部通道。”
“可为什么要现在调?我们手头已经有环评问题了,再挖旧账……风险太大。”
“因为这不是旧账。”她说,“这是同一条链。现在那12亿的路径,和三年前我的基金资金流向完全重合。如果我能证明这一点,就能说明李仲文背后的人,从那时候就开始布局了。”
周默没说话。
她听见背景音里有车流声,还有远处地铁进站的提示音。他应该还在路上。
“你给我多久?”他问。
“十二小时内。”她说,“明早九点前,我要看到数据。”
“如果银行不配合呢?”
“那就用别的方法。”她说,“你知道哪些记者有央行系统的临时访问权限。借一个,或者换一个。你以前做过暗访报道,明白怎么拿到不该拿的东西。”
周默叹了口气。
“你变了。”他说,“以前你做事都讲规则,现在你让我去碰红线。”
“规则保护不了人。”她说,“三年前我相信流程,结果被人改了签章都没发现。现在我知道,真相不在文件里,在那些没人愿意看的细节里。”
电话那头又静了片刻。
“好。”周默终于说,“我试试。但你要想清楚,一旦开始查这条线,就等于直接冲着任远舟去了。他不会坐视不管。”
“他早就该知道我会回来。”她说,“我不是来讨债的。我是来要命的。”
电话挂断。
她把手机放在桌上,重新看向屏幕。资金流水还在打开状态。她把光标移到第七家公司上,右键复制账户信息,然后打开一封新邮件。
收件人是程雪阳。
正文只有两行字:
“查一下这个账户的实际控制人。它在注销后仍有资金流入,不符合银行规定。
同时,比对三年前我基金的结算记录,看是否有相同操作模式。”
她按下发送。
房间安静下来。
窗外的城市灯火映在玻璃上,像一片流动的河。她没起身,也没喝水。只是盯着屏幕,等下一个反应。
几分钟后,邮箱弹出新消息提醒。
是程雪阳的回复。
“账户信息已转交国际刑警合作组。二十四小时内会有反馈。
另外,我找到了当年帮你处理基金清算的会计师。他愿意见面,但要求绝对保密。地点由他定。”
她看完,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几秒,然后敲下三个字:
“我同意。”
她关掉邮箱,打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存着母亲病历的扫描件。她点开最后一页,是费用结算单。收款单位写着“安宁疗养中心”,付款时间是二零一九年四月二日。
那天是她签字后的第十六天。
也是基金正式宣布亏损的前一天。
她把这张结算单拖进新建的文件夹,命名为“证据链B”。
做完这些,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楼下街道有车驶过,灯光划出短暂的轨迹。
她抬手看了看表。
晚上十点零七分。
距离她设定的 deadline,还有十一个小时五十三分钟。
她转身走向床头柜,拿起充电中的手机。屏幕亮起时,一条新通知跳出来。
是银行系统的自动提醒。
“您关注的账户路径出现异常变动:第七层公司‘极光远景’于二十分钟前发起一笔跨境汇款,金额为一千二百万元,收款方为‘维纳斯资产管理’。”
她点开详情。
维纳斯资产管理。
这个名字她没见过。
但她记得,林婉曾在一次访谈中提到,她在开曼注册过一只私人基金,名字就叫“维纳斯”。
她立刻打开电脑,重新登录银行系统。这一次,她手动输入“维纳斯资产管理”的公司编号,尝试反向查询。
页面加载了几秒。
然后跳出一行字:
“该公司已于三个月前注销。所有账户处于冻结状态。”
她盯着这行字。
一个已经注销的公司,怎么可能接收汇款?
除非——
这个账户根本没有真正关闭。
或者,有人伪造了交易记录。
她抓起手机,再次拨通周默的号码。
电话接得很快。
“怎么了?”周默问。
“听好。”她说,“现在开始,你不用调三年前的基金记录了。
我要你立刻联系央行数据监测组,查一个叫‘维纳斯资产管理’的公司。
它名下的所有银行账户,近半年内是否有异常交易。
特别是来自‘极光远景’的汇款。”
“你怀疑他们在用死账户洗钱?”
“不是怀疑。”她说,“是确认。
他们以为注销就能抹掉痕迹,但他们忘了,银行系统里,每一笔流水都有备份。
只要有人去看,就能看见。”
她停顿一下,声音压低。
“我要你把查到的东西,全部存进加密云盘。
密码是母亲生日加上我的基金代码。
别用公司设备,用你个人的笔记本。
如果有人阻止你,就把链接发给许清和,让她立刻公开。”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真打算这么干?”周默问。
“我已经等了三年。”她说,“现在,该让他们也尝尝,被数据追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