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山,云清观,云清道人开香檀;济百姓,保民安,云清弟子齐扬善。”
牧童稚气的歌谣声随风回荡在青翠的田野之上,声及所致之处,一辆马车正沿着田间小径辘辘而行。眼见江南各地连遭雪灾妖祸,却是这云清山到处一派郁郁葱葱,鸟语花香的景象,宛若进入了一片生机盎然的世外桃源。
马车上,一个俊俏女郎掀开车帷向外看了看,转身对车内休憩的男子笑道,“云舟师兄,你听那歌声,我们已经到了云清山下了!再有小半个个时辰,我们就能见到师父他老人家了。这次我们立了大功,我还给师父带了这——么多好吃的,师父一定会欢喜地不得了!”芷涵一边手舞足蹈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边又兴奋地不断探出车窗张望。
云舟却是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手里反复摆弄着那块“幽”字令牌,半响才顺着芷涵所指的方向抬眼看去。只见山间云雾缭绕,烟纱缥缈,愈是靠近,逾觉得天地仿佛皆化为白皑皑一片,似是仙境,又似是雪帘。让人觉得美不胜收。
然而,当这片白色的雪帘消散在三千里外的苏勒山脚时,白日竟化为了血月,青葱凋落成了枯枝,只剩寒风肆虐,断垣残壁,和遍地惨死的村民!
一袭银白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村子,那正是调息成形的狐女依翎。一进村,她便看见伏倒在家门前的李大娘。身体冰冷僵硬,早已没了气息。依翎抱住李大娘的尸体,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下一瞬,依翎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慌忙喊道:
“凌寒!凌寒师兄!”
火光映照下,她看见雪地里杂乱模糊的鞋印一直伸向南方。依翎一咬牙,正准备追赶上去。
“别追!”
不远处的瓦砾堆里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呼喊。依翎猛地转身,只见一个浑身血污地男子从里面爬了出来,踉踉跄跄地想要拦住自己。
“王九?”依翎一惊,忙上前扶住他。只见王九满脸血污,呼吸急促,眼神却在依翎身上不断打量。火光映着她雪白的肌肤与娟秀的面容,竟让王九一时失神忘了自己正身处何地。
“王,王九,”依翎焦急地问王九道,“你见到凌寒……我,我哥哥了吗?”
“你,你是……李大娘的大孙女?”王九目光闪烁,一脸不可置信道:“我……我认得你,这么多年过去,你,你怎么还似仙女一般水灵,比你那妹子二丫还……”
“王九!”依翎重重打断王九的话,“我哥哥,他去哪了?!”
“你哥哥?刚才那个是你哥哥?”王九眼底一亮,一个邪恶的念头立刻涌入脑海。刚才高霆军屠村的时候他丢下家人,独自藏进了的壁缝之间意外保住了性命。凌寒与兵痞战斗救人的时候他也只远远地隔着墙缝看到几点火光,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一切并不影响他对依翎的邪念,只听得他故意压低声音道:“你哥哥啊,被官兵押走了!我亲眼看见的,他们说要往京城去献俘邀功,领大赏呢!”
“京……城?”依翎怔怔重复,眼底满是迷茫,“京城……在哪里?”
......
“京城?!”云清观内的禅房里,传来了云舟和芷涵的同声惊呼。
“师兄师兄,你听到了吗?师父说要我们去京城啦!”芷涵兴奋得一把抓住云舟,全然不顾师兄的伤势摇晃起来,“记得上次三师哥从京城回来给我带的菜单吗?到了那边,我要吃胡饼、糖环子、梅花糕、水晶鲊、灌汤包、羊角笋脯、蜜煎杨梅、粟米粉团、香酥鸭子、鸡丝羹、蜜枣团、绿豆糕、酪浆茶果……”
一言既出,满座前来关心云舟伤势的众师门皆是惊得目瞪口呆,连一旁素来仙风道骨,平日波澜不惊的云清道人此刻也是笑得胡须乱颤,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你这馋娃子,平日里让你记个心法推三阻四,动不动说什么记性欠佳。一聊到吃,当真是信手拈来,倒背如流啊!”
芷涵被师父揶揄,却也不觉得害羞,在云清观,她是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弟子,“云清七剑,洛羽汀涵”在江湖上可是威名远播的,只可惜七剑是真功夫,这“汀涵”却是云舟师兄为她添上的一笔,外人不知情,只道是这小丫头能与七剑同列,必是武艺非凡,便也都不敢轻易冒犯。“师父——”只见芷涵拉着云清道长的手撒娇道,“您老放心,虽然这一趟因为云舟师兄被那狐妖欺负的缘故打坏了包袱里的糕点,但是稍后到了京城,我保证给您重新带一包袱更好吃的!
”你觉得师父让你下山就是图你那两块糖饼切糕?”一旁的七师兄云景打趣道,“师父是想我们分头去各地打探一下这块“幽”字令牌和妖狐之间的关系!”
“一块令牌而已,有什么打紧,”小丫头撇撇嘴,满脸的不服气,“重点是我们斩妖除魔立了大功,像这样的对手,再来几个我和云舟师兄也应付得来!”
“师父,”云舟却止住了芷涵的吹嘘,他的伤口被兴奋的小丫头摇得隐隐作痛,却也兀自强忍着撑住身子,对云清道人说道:“徒儿看,这块令牌定是归属幽云国无疑,想不到他们竟然与妖狐为伍,并且深入到了朝廷腹地,这下江南的百姓恐怕要遭殃了!”
云清道人敛起笑容,仔细端详着这块令牌,沉声道,“与妖狐为伍我看未必,其实所谓狐妖,乃是灵狐聚天地精气而生,传说它们修炼百年方成幼童,五百年才成人形,之后再精进修为可得数千年寿命。但是灵狐修行需要与天地山川同息,并不喜外界打扰,所以他们多是隐居在深山密林之中,并不通人间时事......”
是的,此时此刻,远在三千里外的苏勒山脚的小狐妖依翎的确对小村外的世界一无所知。
她在苏勒山和村子里生活,虽爱鼓捣琴箫、刺绣、制香、烹饪,看起来好像无所不学,其实这些都只是村里老人教的,或是从古书上学来的。真正的外面世界,她并不了解。“京城”这两个字,这三百年来在她脑中也只是书页上的两个文字而已.....
一旁的王九观察了半晌,更笃定她是个孤陋寡闻的小村姑,心底的贪欲也随之滋长膨胀起来。只见他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姿态,故作严厉地说道:“姑娘,你休要妄想去追!你哥哥那样本事的人都被抓了,你一个小丫头两手空空就敢去送死?真当自己能敌得过这数十成百的官兵?!”
依翎朱唇紧咬,却没能立刻迈出脚步。
王九见已经唬住了女孩,眼神一转,冷森森笑着再补上一刀:“你若真追上去时,非但救不出人,如若再把自己搭进去。就你这样俊俏模样,要是落到那些兵丁手里……呵,怕是不但性命堪忧,指不定还得受尽折辱!”
依翎脸色瞬间刷白,唇瓣颤抖着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声音里已是透露着心虚,“可是,可是,我得救师......救,救哥哥啊!”
王九佯作力竭,“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嘴里喘息着:“人当然要救!但是要靠法子,不是靠蛮力!姑娘若信得过我,我常进京卖猎物,认得道路,也认得官老爷。说不定不用拼命,只要花点钱、托个人情,就能把你哥哥换出来。可,可我现在伤成这样,若姑娘你不先救我,我根本走不成啊。”
依翎眼眶通红,胸口剧烈起伏,虽是还想反驳什么,可心底却是已是被王九的话逼得动摇了......
“姑娘,”王九见她还要犹豫,眼底闪出一丝狠厉的光,立刻咬牙补上一句,“带上我,兴许还能有一线希望。若你执意去救人,怕是你与你哥哥都将性命难保!”
终于,依翎伸出颤抖地手搀住王九。只见王九顺势压在她肩上,色眯眯地半边脸埋在阴影里,嘴角悄悄勾起一抹淫邪的笑意,仿佛一头潜伏已久的野兽终于嗅到猎物的气息一般,与依翎一起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中......
“可是师父,”云清观里,芷涵不解地问着,“这嗜血成性的妖狐,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一切都是凡间人类的罪孽啊,”云清道人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仿佛看见皑皑雪地之中艰难向山上前行的王九和小狐,“世人言狐性多诡,其实最诡者,乃人心耳。灵狐本生性质朴淳良,却被恶人所害,最终酿成了十五年前,京城皇宫里那场可怕的灾难......”
道人的话音随着一阵清风袭过,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寂静之间,只有远方牧童的歌声仍在山间回荡——
“ 清风拂,白云转,山门钟鼓驱晨寒;除妖祸,护平安,云清七剑守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