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依那句“只喜欢你”,像一颗烧红的陨石,裹挟着无法阻挡的炽热和重量,狠狠砸在秦漠死寂的心湖中央。
世界彻底失声,连窗外夏虫的鸣叫都消失了。秦漠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耳膜里只剩下自己心脏擂鼓般沉重而绝望的巨响。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理智、所有砌筑起来用以自我保护的冰冷高墙,在这四个字面前,脆弱得像阳光下的薄冰,寸寸碎裂、消融。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惊涛骇浪般的震骇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被逼到绝境的恐慌。他看到了顾依依眼中闪烁的泪光,看到了那份孤注一掷的灼热,看到了那份不顾一切的坦诚。那目光像最强烈的探照灯,将他灵魂深处所有阴暗的角落、所有卑微的恐惧、所有不敢奢望的渴望,都照得无所遁形。
林宇书那张亢奋的脸,那句沉甸甸的“祝福我啊,兄弟”,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狠狠烫在他的意识里。一种灭顶般的负罪感和自我厌弃感瞬间攫住了他,比双腿的残疾更沉重地将他拖向深渊。
不!不能!这个念头像冰锥刺穿颅骨。他必须推开她,必须斩断这不该存在的奢望!他配不上,他不能毁了林宇书的期待,他更不能……让顾依依的未来,被自己这具冰冷的轮椅拖累!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想再次转动轮椅逃离,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牢牢捆缚在冰冷的金属框架上,动弹不得。顾依依按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仿佛带着滚烫的电流,麻痹了他所有的神经末梢。
就在这时,顾依依动了。她按在他手背上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借着那股支撑的力量,身体猛地向上探起。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和孤勇,像扑火的飞蛾。秦漠惊骇地睁大了眼睛,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她骤然放大的脸庞——那双含着泪光却异常坚定的眼睛,微微颤抖的睫毛,还有那带着清甜气息、正急速靠近的柔软唇瓣。
太近了!近到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近到能感受到她急促而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冰冷僵硬的皮肤?他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理智、所有林宇书的脸……在那一刻,被这不顾一切靠近的温暖彻底冲垮、碾碎。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在刹那间凝固。?顾依依温软的、带着一丝咸涩泪意的唇,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不容置疑的爱意,生涩而用力地,印在了秦漠因震惊而微张的、冰凉的唇上。
轰——!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摧毁一切堤防的电流,从唇齿相接的地方猛地炸开,瞬间席卷了秦漠的四肢百骸。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灵魂都在颤抖的悸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唇上那片柔软滚烫的触感,和鼻息间萦绕的、属于她的清甜气息。他僵硬的身体像被投入滚烫的熔岩,瞬间被点燃,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无声的呻吟。那禁锢了他二十几年的冰冷盔甲,在这突如其来的、纯粹而炽热的吻下,土崩瓦解。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冰凉的唇瓣,在那片温热下不受控制地、极其微弱地回应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渴望和晕眩感攫住了他,让他只想沉溺,只想就此融化在这片突如其来的、带着泪水的甘甜里……
然而,这致命的沉溺只持续了短短一瞬。林宇书!?那张带着沉重嘱托和兄弟情谊的脸,如同一道刺目的闪电,猛地劈开他迷乱的意识!“祝福我啊,兄弟!”那声音如同惊雷,在他混沌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不!他在做什么?!巨大的恐慌和强烈的自我厌弃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所有刚刚燃起的火焰。他猛地惊醒!
“唔!”秦漠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像是被自己刚才那瞬间的沉溺狠狠烫伤。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后仰头,同时那只一直被顾依依按着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狠狠一挣,摆脱了那温热的桎梏,然后用力地、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推向顾依依的肩膀!“走开!”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嘶吼从他紧咬的齿缝间迸出,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顾依依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道。她正沉浸在那个孤注一掷的吻所带来的短暂眩晕和巨大勇气中,身体重心不稳,被他猛地一推,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去!
“砰!”一声闷响,她的后背重重撞在了身后冰凉的书架上,震得书架都微微晃动。肩胛骨传来一阵清晰的钝痛,让她瞬间清醒,也瞬间白了脸。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轮椅里的秦漠。
秦漠剧烈地喘息着,胸口急促起伏,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上还残留着刚才亲吻的痕迹,此刻却因为主人极度的克制而抿成了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微微颤抖。他的眼神混乱不堪,像是风暴过境后的废墟,充满了惊魂未定、深切的痛苦、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自我厌弃。他不敢再看顾依依,目光慌乱地投向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能拯救他的东西。身下的轮椅因为他刚才激烈的动作,金属部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向后滑动了半尺,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冰冷。
“秦漠……”顾依依扶着被撞痛的后背,声音颤抖,带着破碎的哭腔和巨大的委屈,“你……”
“够了!”秦漠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尖锐,仿佛要用这音量来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和摇摇欲坠。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却像受惊的鸟雀,不敢真正落在顾依依脸上,只是虚焦地掠过她头顶上方那片空白的墙壁。他努力地想扯出一个平时那种懒散的、无所谓的笑容,嘴角却僵硬地抽搐着,最终只扭曲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顾依依,”他开口,声音艰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冰冷的疏离,“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来维持这摇摇欲坠的伪装,下颌绷得死紧,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斩钉截铁:“我们,”他顿了顿,仿佛“朋友”这两个字重逾千斤,需要他耗尽所有才能吐出,“永远是朋友。只能,是朋友。”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清晰,像一把淬了寒冰的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什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顾依依僵立在书架的边,后背还残留着撞击的痛感,但更痛的是心口那片被瞬间冻结、又被狠狠撕裂的地方。她看着秦漠那张惨白、僵硬、写满了痛苦和拒绝的脸,看着他刻意避开的目光,看着他紧握轮椅扶手、指节用力到发白的手——那双手,刚才还曾被她紧紧按住,传递着勇气。
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倔强的光芒,在秦漠那句冰冷的“只能是朋友”出口的瞬间,彻底熄灭了。像被狂风吹灭的残烛,只剩下一缕绝望的青烟。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她冰凉的脸颊。她没有再说话,没有再质问,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秦漠最后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破碎的爱意、被拒绝的屈辱、巨大的失望,还有一片死寂般的绝望。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肩膀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她拉开门,像逃离瘟疫般冲了出去,单薄的身影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摇摇欲坠,瞬间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砰!”房门被大力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震得窗框嗡嗡作响。也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秦漠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房间里只剩下秦漠一个人。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窒息。台灯昏黄的光晕将他孤零零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扭曲而巨大。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过了许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紧握扶手的手,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松开。掌心离开皮革的地方,留下几道深陷的、带着汗湿的凹痕,和指甲掐出的、几乎见血的月牙形印子。
一股无法遏制的、剧烈的颤抖,终于从他紧抿的唇边开始蔓延,迅速席卷了全身。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最终将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轮椅扶手上。冰凉的金属触感刺痛了皮肤,却丝毫无法缓解心脏深处那如同被生生剜去一块血肉般的剧痛。
窗外,月光冰冷地洒落。窗棂的暗影,像一道道沉重的铁栅栏,将他和他刚刚亲手推开的、此生唯一的光亮,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