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广播声、行李箱滚轮声、孩子的哭闹声、送别的话语交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秦漠拄着那双冰冷的金属拐杖,用还算有力的右腿支撑着身体,萎缩严重的左腿弯曲无力的靠在右腿旁,前脚掌微微的点地,沉默地矗立在开往青州的列车候车区边缘。
他买的是最晚一班慢车硬座,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像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周围的热闹与他无关,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死寂和绝望里。
五年。他像个懦夫一样逃了五年,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以为自己躲得远远的,就是对她最好的成全。结果呢?他用五年的自我放逐,换来了一次猝不及防的重逢,换来了她眼中比五年前更加冰冷、更加锋利、更加……刻骨铭心的恨!
他看到了。她看到他时,那双漂亮眼睛里瞬间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痛苦。
她看到蒋梅扑在他怀里时,那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和眼中熄灭的最后一点光。她最后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和电梯门缝里那双冰冷彻骨、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眼睛……
这都是他带给她的!他所谓的“不配”,他所谓的“为她好”,他这五年的逃避……非但没有减轻她的痛苦,反而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又狠狠捅了一刀!让她对他的恨,更深,更重,更无法消弭!
他算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再出现在她面前?有什么资格再祈求任何原谅?他甚至连一句“对不起”,都失去了送达的资格,只会给她带来更深的刺激和痛苦。
走吧。像五年前一样,彻底消失。这才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不添麻烦”、“不惹人嫌”的方式。
广播里传来列车开始检票的通知,冰冷的电子女声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格外清晰。
秦漠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和窒息感。他艰难地移动拐杖,准备随着人流走向检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每一步,都像是在亲手埋葬自己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就在这时——
一股巨大的、带着狂暴怒气的力量,猛地从侧面狠狠撞了过来!秦漠猝不及防!他本就依靠拐杖维持平衡,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撞击让他身体瞬间失去重心,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
“哐当!”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一只拐杖脱手飞出,砸在光洁的地砖上,滑出去老远。
另一只拐杖被他下意识地死死抓住,才勉强没有完全摔倒,但他整个人已经狼狈地半跪在地,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传来一阵钻心的钝痛!
“啊!”周围的旅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发出低呼,纷纷避让开,形成一个尴尬的小圈子。
秦漠惊愕地抬起头,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一只沾着灰尘、指节粗大、带着惊人力量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伸到了他面前!
目标明确——他刚才为了检票,捏在另一只手里的身份证!
“你干什么?!”秦漠下意识地想护住,但那动作在来人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嗤啦——!”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那只手蛮横地、毫不留情地一把抢过那张薄薄的卡片!然后,在秦漠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那只手的主人——林宇书,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暴怒、鄙夷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双手捏住身份证的两端,猛地一发力!
“咔嚓!”坚硬的塑料卡片,如同脆弱的枯枝,瞬间被撇成两段!断裂的边缘,像狰狞的獠牙,嘲弄地对着秦漠惊愕的脸!
林宇书看也没看那两截废卡,像丢垃圾一样,随手将它们狠狠摔在秦漠面前的地上!断裂的身份证碎片落在秦漠沾着灰尘的裤腿旁,像他此刻被彻底撕碎的、试图逃离的最后希望。
“秦漠!”林宇书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压抑了五年的滔天怒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厉,在嘈杂的候车大厅里炸响!他居高临下地瞪着半跪在地、狼狈不堪的秦漠,双眼赤红,额角青筋暴起,胸膛因为剧烈的喘息而起伏不定,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你这个懦夫!孬种!除了像个老鼠一样夹着尾巴逃跑,你还会干什么?!”林宇书的声音嘶哑而充满力量,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石头,狠狠砸向秦漠,“五年前!你他妈就是这样!逃得无影无踪!现在!你又想故技重施?!你以为你逃回那个鸟不拉屎的青州,把自己埋起来,这一切就能当作没发生?!你欠她的那些债,就能一笔勾销了?!”
秦漠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林宇书眼中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怒火堵了回去。他只能死死抓住仅剩的那根拐杖,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看看你!”林宇书猛地弯下腰,一把揪住秦漠胸前的衣襟,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起来!他的脸凑近秦漠,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灼热的、带着愤怒气息的呼吸喷在秦漠脸上,“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除了逃避!除了自怨自艾!你他妈还干了什么?!你以为你躲起来,就是在赎罪?!是在为她好?!放屁!你这他妈是懦弱!是自私!是把她一个人丢在地狱里!让她带着那道疤!带着我们他妈留给她的头痛!一个人熬了五年!整整五年!”
林宇书的怒吼声引来了更多惊诧的目光,但他毫不在意。他眼中只有秦漠这张写满了痛苦和逃避的脸,只有这五年来顾依依独自承受的一切!
“你不是觉得自己不配吗?!”林宇书猛地松开揪着他衣襟的手,秦漠失去支撑,身体一晃,再次重重跌坐在地。林宇书站直身体,指向秦漠的鼻尖,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
“好!跟我走!老子现在就带你去看清楚!看看你他妈所谓的‘不配’!看看你他妈自以为是的‘为她好’!看看你他妈这五年躲起来当鸵鸟!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样的‘后果’!”
“后果”两个字,林宇书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说完,他不再给秦漠任何反应的机会,弯腰,一把抓住秦漠的一条胳膊,用尽全身力气,粗暴地将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拖拽起来!完全不顾秦漠因为腿脚不便而踉跄挣扎!
“放开我!林宇书!你疯了!”秦漠又惊又怒,试图挣脱,但林宇书的力量大得惊人,如同铁箍般死死钳住他!
“疯的是你!”林宇书头也不回,声音冰冷刺骨,拖着他,像拖着一个沉重的麻袋,无视周围所有惊愕、好奇、甚至是指责的目光,大步流星地朝着火车站出口的方向走去!秦漠仅剩的那根拐杖在混乱中被踢开,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像被遗弃的残骸。
“跟我走!去看看!看看你的‘不配’!到底有多重!”林宇书的声音在喧嚣的火车站里回荡,带着一种破开一切迷雾、不容逃避的审判力量,狠狠砸在秦漠摇摇欲坠的灵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