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淡薄的雾气弥漫在空气里遮住了阳光,门口立着的身影已经在这透着白光的雾气里呆了好一会儿了。
时间尚早,沈山居的伙计都还没来,沈一尘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来人是一位身着道服,背着长剑,还扎着丸子头一样的发髻的青年。
他没有起身招呼,也没有赶人走,沈山居的客人来去自如,若有需要自然会主动开口。
果然,下一秒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施主,请问你是这店的老板吗?”
“是,道长要买什么?”沈一尘问。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青年,“我是来除邪祟的!”
沈一尘神色一顿,目光重新落在这位青年身上,片刻后,他轻笑一声说,“道长是不是弄错了?我这店干净得很呐!”
青年闻言再次认真地环视了一圈店铺,那浓重的怨煞之气冲得他直皱眉头,于是他再次对着沈一尘笃定地说道,“我没有弄错,你这店铺有阴气缠绕!应该是——”
可他话说道一半又突然顿住了。
不对!
青年定睛一看,发现这老板身上正腾腾地冒着怨煞气息,就像是一汪泉水的泉眼一般。
青年,“……”
“应该是什么?”沈一尘问。
青年抿着唇陷入了沉思,他上下打量的一下沈一尘,明明是个活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怨煞之气!?
除非……
“应该是你被邪祟缠身了!”青年说道,他神色严肃地说,“这邪祟怨气太重,不除掉他,你会有性命之忧的!”
谢灼本来在红珠里睡觉,迷迷糊糊听见沈一尘在跟人交谈什么,便醒了。
可没想到刚从红珠里飘出来,哈欠才打到一半就听见这句话。
要除掉谁?
谢灼两眼一睁,看见了做道士装扮的青年。
……什么意思?
又来!?一次不够,还来两次!?
他偏过头,望向沈一尘,“你找来的?”
没得到回应。这就是默认了!
“好好好…”谢灼气极反笑,他叉着腰在原地来回踱步,他刚把人救回来,结果对方反手就送他一个道士大礼包,“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恩将仇报的——”
谢灼话说到一半突然又停了,因为他看着沈一尘毫无异样的神色,突然反应过来现在是白天,不是在沈一尘梦里。
沈一尘根本听不见他骂人!
靠,更气了,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早知道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越想越气,忍无可忍,谢灼伸手便要掐上沈一尘的脖子。
可眼见他的手离沈一尘喉咙只剩毫厘的距离,沈一尘却偏开了头。谢灼手上的动作一顿,虽然沈一尘将手握成拳遮住了嘴角,但谢灼凭借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可以判断出来,这人在笑!
谢灼,“?”他在笑什么?
下一秒,谢灼听见沈一尘开口道,“没必要。”
张牙舞爪的谢灼和那青年闻言都愣了一下,同时发出疑问,“啊?”
那青年不解道,“为什么?”
沈一尘将目光落回到青年身上,他回答道,“他又没伤我,何必除他。”
“可终究是邪祟,随时都有害人的可能!”青年说道。
“不是,你骂谁邪祟呢!!?”谢灼闻言很是不满地问道。
谢灼已经从两人的对话中反应过来,这人根本不是沈一尘找来的。
于是他在两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起戏来。
沈一尘问道,“道长打算怎么个除法呢?”
那青年应声道,“很简单。”
只见青年从布兜里拿出一支蜡烛点燃,那蜡烛芯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点燃之后,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便在屋里飘散开来,青年在这草木香里环视了一圈,随后他拔出背上的桃木剑,剑尖直指谢灼眉心,“一剑了结了便是。”
正在看戏的谢灼,“?”
谢灼愣了一下,他看了看道士,又看了看沈一尘,他们居然能看见他了!
“真道士?”谢灼问。
那青年皱了皱眉,手中的桃木剑又往前逼近了几分,“什么真道士假道士,好好的地府不待,跑到阳间来祸害人,看我今天就收了你!”
谢灼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眨了眨眼,问道,“收我,用什么收?”
他目光在桃木剑尖点了一下,“用这把给小孩子用的木剑?”
说话间,谢灼周身已然涌起丝丝缕缕的黑雾,青年见状眼中闪过惊诧之色,他没想到对方竟有如此道行,脸上神色不由得凝重了几分。
一个是真的捉鬼道士,一个是真的千年恶鬼,眼见两人就要动手。
下一秒,一只瘦长白皙的手出现在谢灼眼前,修长的手指将剑尖轻轻一拨便将对着他的木剑移开了。
“道长怎么称呼?”沈一尘问道。
道士和谢灼都有点懵,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道士虽然很懵,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叫鬼道然。”
沈一尘点点头,又说道,“鬼道长,他还不能死。”
鬼道然不解,“为什么?”
沈一尘沉吟片刻,回道,“因为他是我祖宗。”
谢灼闻言,黑雾顷刻间便被他收拢进身体里,只见他眉眼一弯,抬着下巴很是傲娇地看着鬼道然,颇有股鬼仗人势的意思。
鬼道然,“……”
鬼道然离开了,离开前他告诉沈一尘自己暂住在附近的道观里,有需要随时可以去找他。
雾气已经被阳光冲散,又是一个妥妥的艳阳天。
店里的伙计已经陆陆续续到店,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沈一尘拿着鬼道然留下的蜡烛到后院去避暑了。
谢灼也跟着沈一尘一起到了后院,他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为了不让我的店被糟蹋了。”沈一尘将蜡烛放在案桌上道。
谢灼轻哼了一声道,“是他先招惹我的!”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好像他还受了委屈一般,全然忘了道士的本职工作是什么。
不过谢灼没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谢灼视线落在沈一尘胸口处,这珠子处处透着古怪,竟能将他的魂体吸引进去!而在珠子里呆着的感觉也很奇怪,那种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好像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谢灼越看越觉得这珠子很是眼熟,片刻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他的赤链也是由这样的红珠串起来的。
赤链可挡刀,可束魂,可穿人心脏,亦可绞杀鬼魂,日常都缩小后绑在谢灼高高束起的长发上,世间仅此一条。
一而再,再而三,世上不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
谢灼皱了皱眉,说道,“你还没告诉我,你身上那颗珠子是哪儿来的?”
沈一尘抿着唇沉默地烧着茶水,半天没有回话。
院坝被阳光晒得有些刺眼,谢灼不由得往更阴凉的地方挪了挪。
天气太热,让本就耐心不多的谢灼有些烦躁,就在他耐心即将告罄之际,沈一尘终于开口了。
“不知道。”沈一尘回答。
“什么叫不知道?买的,捡的,别人送的…总有个来由吧?”谢灼着急道。
沈一尘没有回答,转而问道,“你跟这珠子是什么关系?”
谢灼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道,“我感觉他应该是我生前的物品。”
沈一尘闻言抬眸望向谢灼,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得谢灼有些心虚。
“看着我干嘛?”谢灼说道,“都说了我记忆丢了,你问我,我就只能按我的感觉来判断了。”
沈一尘沉默地喝了一口茶,指尖在茶杯边缘摩挲了几下,说道,“这珠子从我被人发现时,就在我身上,我的确不知道这珠子的来历。”
“不过…”
“不过什么?”谢灼问。
“不过我也在查找这珠子的信息,你如果愿意,可以和我一起。”沈一尘说,“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谢灼问。
沈一尘视线从茶杯上移开,抬眸望向谢灼,回答道,“与我结契。”
“结契?”谢灼皱了皱眉,他又想起了在红珠中这几天做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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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要怎样才能让大家都能看见我?”少年问道。
“等你修为再高一点。”
“那要等好久。”少年有些泄气地说。
那人轻笑了一声,温声道,“倒是还有另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结契。”那人说,“但结契只能对一人,契约一旦达成,对方就必须替你完成心中执念,否则会面临被你的执念反噬的风险。与此同时,在结契期间,你必须听对方的命令行事,不得违逆,更不得伤害结契人,否则便如炼狱烈火焚身般痛苦不堪。时间一长,难免落得个互相算计,两败俱伤的下场。”
“所以记住,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轻易与人结契。”
—
“发什么呆?”沈一尘问。
谢灼抿了抿唇,一双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沈一尘,就好像有一条隐隐牵连的线即将浮出水面,他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结契?是谁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