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宝?谢暮山看了一眼女人怀中看起来三四岁的小孩,心中了然。他又瞅了一眼面前紧闭的房门,面露犹豫之色,说:“这……我……”
看起来就像一个徘徊不已,下不了决心的普通小孩。但实际上,谢暮山心中全是隐怒,还有戾气。
没道理啊,都拖了这么久了,白缁居然还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谢暮山心下有些困惑,但也十分不满。他冲女人强笑了一下,说:“我还是进去……看看我家师尊吧。”
女人愣了一下,说:“啊,是你师尊?”
旋即她露出笑来,说:“那你进去吧。要是想来找我家小宝玩了,我就在七号间,你可以直接来。”
谢暮山冲她点点头,说了声多谢。待她抱着小宝的背影渐渐远了,他才转过头来。
这一次,没有再犹豫一点,直接就推开了门。
谁知没推动,门似乎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但门后的东西感觉到之后,轻轻的撤开了。
是白缁。
谢暮山将门推开,闪了进去,一面还毫不客气的说:“把我关在外面这么久,连个门也不开,敢情是在当门神呢。”
门神……
虽说是句调侃,二人都莫名想到昨夜的“神裔”。
以及后面那些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对话。
谢暮山的脸又冷了一重。白缁却轻笑了一声,说:“我看戏。”
看某位雪娃娃一鸣惊人,演技超群。
谢暮山眯了一下眸子,看向白缁,忽然发现白缁似乎换了一件衣服。
今日卯时谢暮山就起来了,此后一直关注着隔壁,也没有听到沐浴的动静啊。
难道昨晚回客栈,白缁还洗了个澡?
随后,谢暮山的目光被桌上一件衣服吸引了。白缁一看他望着那件随意脱下放在那里的袍子,眼皮一跳,想要转身去挡一下,却被谢暮山不留情面的单手推开了。
他径直走到桌边,随意一翻,就看到了零星的血迹。
白缁似乎有点尴尬,故作爽朗的笑了一声,讪讪的说:“不是我的血。我嫌脏,一回来就脱下了。”
谢暮山偏过头看着他,目光带了些审视的意味。初时不曾发觉,如今细细的看,才发现白缁虽然还在强颜欢笑,却有些并不显山露水的倦态,眉目之间,还有一些隐隐的黑气盘绕。
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谢暮山一夜的不自在在此刻终于找到了一点宣泄口,潮水出闸般涌出来。他的心头却倏然一软,只能听到自己低声说:“白缁。”
“低头。”白缁愣了一下,说:“作甚?想打我?”但还是依言俯下了身子,依旧比白缁高了大半个头。
不过这也够了。谢暮山上前一步,伸手碰向白缁的脸。
白缁差点依着本能一掌轰过去,临时忍住了,但还是闭了一下眼。
谢暮山便看到他长长的轻扫,而睫毛的主人则安安静静的站着。他的脸色比平时更白几分,乃至看起来有些虚弱,但依然是有着内敛的气质,不同于常人。
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快要触到白缁的脸庞了,还差半寸不到的距离时,不知是终于稳住了手指,还是稳住了心神。
但没有再抖,抚上了白缁微卷而翘的睫毛,轻轻划到了眼尾,感觉到凉凉的潮气。
随后他收回了手,垂眸看着那两根手指,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白缁猝然睁眼,疑惑的问:“你……在作甚?”
谢暮山抬起眸子与他对视,低声说:“你眼尾还有霜寒未干……”
随后,他便闭上了嘴,有些讪讪的望向白缁。白缁显然也是被他的回答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废话未免也……太……
若是到了韩瑾那个年纪,让他来做这件事说这句话,那白缁恐怕真要沉着脸严肃的斥他一顿。但谢暮山才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啊……
白缁能说什么吗?
不能。
更要命的是,谢暮山居然像是似懂非懂的,如同懵懂无知的小孩偷尝禁果一般,后知后觉的反应到自己做的不太对,低着头反思。
但愿是在反思……
白缁叹了口气,说:“行吧,无妨了。”
谢暮山复又抬头望他,随后说:“我就是看看,你是不是又去捡了个新的。”
白缁:“???新的什么?”
谢暮山颇有些幽怨的望着他,冷冷的吐出三个字:“雪娃娃。”
白缁一愣,随即忍俊不禁。他偏头笑了一会儿,突然掩住半张脸,闷闷的咳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哑,听起来也感觉到他越来越费劲。
谢暮山一惊,上前扶住他,让他坐到了床上,随后抓住白缁的脉,探查了一番。
白缁的脉一向不快,也很稳,此刻却微弱而毫无章法地跳着,像是不知何时就要彻底停下。
如果说白缁眼尾是霜寒未干,那么他的经脉里,便是雪封上下,处处滞涩。
上一次探鬼墓时受的伤都还没好,这一次又强行催动气劲不知道去打哪只鬼。谢暮山的疗愈灵力甚至连流遍他那一只手臂都颇费心神。他心中怒意暴起,咬牙道:“白缁!”
白缁终于止住了咳势,反手抓住了他的小手,隐忍着全身的痛苦,神情是一点也看不出他正饱受煎熬,只是脸色终于变为煞白,掩不住的虚弱。
谢暮山平复了一下呼吸,问:“你去找善面头陀了?”
白缁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复又开口,声音嘶哑的像怪物。
他突然在心中想到:“好难听啊……”
但他连顿都没有再顿一下,说道:“他不像羽魔那种废物,很强。”
也是,能被当年巅峰时期的尹无宗收入麾下,镇守一方的角色,绝非等闲之辈。他身上甚至有几道熟悉的术法。
……来自他自己。
是以当时他探完了善面头陀的情况,本欲撤退,却为着那突然出现的无相凌锋,那无比熟悉的气息与力量,狠下心强留下来,誓要将他制服住。
只不过最后两败俱伤,谁也没制服的了谁,都是阴沉着脸离去了。
善面头陀还在中途面露惑色的喊了一句:“主上?”
这要是被谢暮山听到了,岂不完蛋?白缁心累无比:明明尹无宗做什么都喜欢戴着那张死人面具,为什么还会被昔日下属给认出来啊?!
虽然想法如此庞杂,倒也不过是几息之内,一念之间。他回过神,看向了谢暮山,说:“我在他身上留了印记,他跑不掉,如今还身负重伤。你我不妨……”
赶尽杀绝,趁他病,要他命!
谢暮山直接打断了他,几乎被他气得倒仰,目眦欲裂的盯着白缁,吼道:“你是真不把自己当凡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白缁,你难道真的不会痛,不会后退吗?
白缁被他一声吼得有点懵,顿了一会儿,抓着谢暮山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抓着的那只手正在剧烈的颤抖着,或者说,是他抓着的这个人正在剧烈的颤抖着。
可是小暮山,你若是知道了真相,你会后悔的,这不值得。我不值得你如此。
但他挤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说:“宝贝儿,别担心。”
依然是极具安抚意味的语气,谢暮山却满眼通红,似乎不敢再被他这样轻飘飘的忽悠过去了。
他咬着牙说:“你又骗我。”
白缁欲说还休,半晌之后才讪讪的补了一句:“我没有。”
谢暮山不听他这样的废话,转身就走,出门时用力的将门甩上,发出一声巨响。
昭示着离去的人喷薄而出却又不愿发泄在他身上的愤怒。
待那阵声响的余音终于慢慢在耳边消散完,白缁脸上的笑意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再也掩饰不住的疲惫。
现今应该也不用急着去找善面头陀了,不眠不休这么久,又拖着还未痊愈的身体与臭名昭著的魔物一场恶斗,白缁终于被一阵浓浓的困意所席卷,轻轻摇了摇头,躺到了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但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或许是善面头陀带着犹疑的一句“主上”,他先是梦见了昨夜的一些事。
他与善面头陀能够相遇,实在是巧。其实最开始他跳窗出去,只是想四处走走,散散心。
不知是因为殷肆鸥激起了他对往事的好奇心,还是因为谢暮山的几句话让他又陷入了难以抉择的痛苦。他出去的时候苦闷不堪,全然不知何去何从。
他甚至想,如果他并没有生出意识,如果这具身体的主人依然是尹无宗,那也挺好的。
他的因,为何成了他的果?
明明不过是一念之差,为什么要让他面对这么多?
他不由得怨恨,如果尹无宗没有变成这样的疯子,没有逆天而为去强行记住娘亲……
其实如果是活成现在这样,娘亲也会觉得不值得,乃至对他失望吧。
他不明白娘亲做错了什么,但错了就是错了,天道的审判,你欲如何?你就那么恨天道吗?
恨那个审判世间善恶的虚无,纵使它无情,也正因它无情……
总是有娘亲做错的地方吧,你为什么不能承她遗愿,做个好人?